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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影之下--了解

完美栽赃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滞成一块巨大的、浑浊的琥珀。烟味、熬夜的体味、还有打印机墨粉和廉价咖啡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下来。

线索板上的照片血肉模糊,连接线杂乱无章,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神经末梢,每一次尝试梳理都只带来更深的焦躁。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余姚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的嗒嗒声,细碎、急促,敲得人心烦意乱。

叶城猛地捶了一下桌面,震得几张现场照片滑落到地上。“妈的!又是这样!干净得像是被水洗过!这王八蛋是鬼吗?”

没人接话。挫败感黏在每个人的脸上,眼皮耷拉着,嘴角向下撇。连续高强度运转了七十二小时,所有常规手段都用尽了,排查、走访、技术侦查,回报他们的只有一堵更比一堵厚的墙。

主位上的莫弈没动。他指间夹着的烟积了长长一截灰烬,快要烧到手指,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室内微弱地明灭。

他的目光穿透烟雾,钉死在白板上那张中心现场照片——一具倒在血泊中的躯体,周围是近乎完美的封闭。

那不是茫然,而是一种极致的、近乎残忍的专注,仿佛要将那图像连同其后的所有阴影都生吞下去,在胃里碾碎、消化。

他忽然极慢地、极轻地笑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刺透了会议室沉闷的膜。

“没有凶手,”他吸了口烟,烟雾模糊了他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更了解凶手。”

语调平直,甚至带着点奇异的欣赏,砸在每个人疲惫的神经上。叶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余姚的键盘声停了。

莫弈碾灭烟蒂,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指尖重重划过那张照片。“他享受这个。不是享受杀人,是享受布置。享受把我们,把所有盯着这里看的人,绕进他的迷宫。每一个‘干净’,都是精心擦抹过的。每一个‘巧合’,都是计算好的齿轮。他了解我们的流程,我们的思维定式,甚至……”

他的手指点了点照片里一个极其不显眼的、几乎被忽略的角落,一个血滴喷溅形成的微妙空白,“……了解我们当中某些人,看到这种‘完美’现场时,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包括坐在后排角落,正低头用纸巾仔细擦拭自己手指上一点不明污渍的司南宁。

司南宁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半秒都不到,随即恢复了擦拭,头依旧低着,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清洁工作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某块肌肉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无形的针尖刺中,一股冰冷的兴奋感顺着脊椎急速爬升。

差点,就差一点,他就要为这精准的、穿透表象的论断鼓起掌来。硬生生压下去,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调整呼吸,再抬头时,脸上已准备好恰当的、混合着疲惫和一丝被队长话语引发的凝重表情。

“拆了它。”莫弈命令道,声音斩钉截铁,“忘掉‘自杀’的假象。从零开始,用他的思路,他的眼睛,去看。他不是神,他只是个下了太多功夫的、傲慢的学徒。他会留下痕迹,就留在他最得意、最觉得万无一失的地方。”

人潮动了起来。沉重的气氛被打破,一种被刺痛后愈发尖锐的斗志开始弥漫。

司南宁跟着人流起身,动作略微迟缓,像是被长时间的会议耗尽了精力。他走向技术队那边,帮忙整理一些刚送来的物证袋,手指避开了那些关键部位的取样。

他需要融入,需要成为一个背景板,一个勤奋但不出挑的普通警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对队长指令的竭力思索。

现场——那间被他精心雕琢过的“完美密室”——再次被蓝光灯、指纹粉和测量仪充斥。比第一次勘查更加细致,更加……充满恶意。

莫弈像一头无声的猎犬,踱步在每一个角落,他的视线不再是被动的接收,而是变成了主动的刮刀,一遍遍刮擦着现场,试图刮下那个隐形对手的油彩。

司南宁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缓地搏动,一下,又一下,计算着节奏。他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惊讶于队长去而复返的决断,努力跟上这新的、更高强度的勘查节奏,偶尔提出一两个中规中矩、甚至略显愚蠢的猜测,完美符合一个资质平平的警员形象。

他甚至配合地流露出悲恸——当“同事”的尸体被小心移开时,他别开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完美诠释了物伤其类的哀伤。

时间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流逝。他谨慎地避开几个他自己设置的、极其隐蔽的“观察点”,那些地方,任何多一分的关注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联想。大部分同事依旧被表象迷惑,他们的勘查依旧在无形的轨道上进行。安全。暂时安全。

直到余姚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住的抽气。

司南宁的后颈汗毛瞬间立起。他维持着弯腰检查桌脚的姿势,用眼角余光瞥去。

余姚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死者”——也就是他司南宁扮演的那个角色的“遗体”模型——的指甲缝里,提取出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一点点微末。

不是血,不是皮屑,是某种……极细微的、带着点异常反光的纤维碎屑。一种他记忆中绝对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计划里没有这一环!那具精心准备的“遗体”应该是绝对干净的!

冰冷的断层感猝然袭来。剧本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几乎是同时,叶城握着无线电,脸色古怪地快步走向莫弈,压低了声音,但几个关键词还是漏了出来:“……监控……备份线路……时间段不对……有人影……”

司南宁感到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窜上来。监控?他明明处理掉了所有主要角度!备份线路?哪一条?什么时候存在的?

莫弈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缓缓地、再一次扫过整个现场,扫过每一个在场的人。

那目光比先前更加沉重,带着实质般的压力。他在重新评估,用刚刚获取的碎片,疯狂地拼接着新的图案。

“所有人,”莫弈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现场瞬间冻结,“原位不动。重复筛查自身半径两米内一切物品,寻找非常规微量痕迹。叶城,带人核实现场外围所有可能拍到异常出入的私人监控。余姚,立刻把样本送回局里做加急处理,我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纤维!”

命令一道道下达,现场的气氛陡然从细致勘查变成了某种临战前的肃杀。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司南宁能感觉到,网的中心,正隐隐指向他自己。

他必须动,必须抢在纤维分析结果和监控清晰图像出来之前,处理掉最后一样东西——那件他替换下来、原本以为绝对安全、此刻却可能因为那莫名出现的纤维而成为致命破绽的血衣。

它被藏在现场外围一个极其隐蔽的废弃管道深处,本打算利用后续混乱期再从容取走销毁。

机会只有一次。就在现在,利用这“全员原位不动”的命令造成的短暂注意力固化,利用人们对“内场”的聚焦,赌外围的短暂空虚。

他屏住呼吸,借着递送一件无关紧要的器材的移动,极其自然地向仓库边缘的阴影里滑去。

脚步轻得像猫,心跳声在耳鼓里轰鸣。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光线越来越暗,废弃区域的灰尘气味扑面而来。

到了。那个熟悉的、开裂的管道口。他迅速蹲下身,手指探入冰冷的黑暗,急切地摸索。

没有!

空的!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他的内衣。

就在这时——

“啪!”

一道雪亮刺眼的光柱毫无征兆地猛地打在他脸上,瞬间剥夺了他的视觉,将他彻底钉死在苍白的光圈和深沉的黑暗之间。

瞳孔急剧收缩,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光锥后那片模糊的、高大的轮廓。

一个他熟悉到骨髓里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几乎是愉悦的嘲讽,穿透死寂:

“解释一下,司南宁。”

“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躺在尸袋里的人……”

“……会半夜三更,自己走回案发现场,偷偷摸这个老鼠洞?”

光柱微微下移,落在他那只还僵在管道口、沾满灰尘和锈渍的手上。

彻底的、无可挽回的暴露。

时间凝固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玩弄于股掌的暴怒交织着冲上头顶,反而奇异地冲刷掉了所有恐惧。

司南宁停在那个狼狈的蹲姿上,几秒钟。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抬起那只脏污的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部位,慢条斯理地擦出自己脸上为了伪装逼真而涂抹的、已经有些干涸发硬的“血浆”和营造尸斑的染料。

黏腻、暗红的痕迹被揩去,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皮肤。他站直身体,肩背舒展,之前那种刻意营造的平庸、疲惫甚至悲恸的气质荡然无存,一种冰冷而锐利的神采从他眼底浮现出来。

他直视着强光来源后那个模糊的人影,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侃,仿佛刚才那个被手电筒照着、狼狈不堪的人不是自己:

“也没有我更了解我,”

“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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