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凝固成了块，沉甸甸压在每个胸腔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惊悸的味道。
厚重的绒布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将外界的天光彻底隔绝，只留下头顶那盏过分惨白的大吊灯，把一张张失了血色的脸照得无所遁形。
“在座的各位，”纪时度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片划过每个人的耳膜，刮掉一切侥幸，“都有嫌疑。”
他站在长桌尽头，身形挺拔得像一杆淬了寒冰的标枪，目光缓慢地扫过全场，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角落里，技术队的小赵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又被硬生生憋回去，只剩下喉咙里咯咯的轻响。
就在这片死寂的、几乎要崩断的紧张边缘，会议室的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被推开了。
一丝活气渗了进来。
凤栖梧端着堆满一次性咖啡杯的塑料托盘，侧身挤进门。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屋内足以杀人的低压，步履轻快，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微笑，像是个误入了严肃会场的服务生。
“各位辛苦，提提神。”他声音温润，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走到长桌边，开始将一杯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人们面前。
走到脸色煞白的安林延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格外轻柔地将纸杯放在他颤抖的手边。“安警官，别太紧张，”他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只是例行询问，配合老纪的工作就好。”
安林延猛地抬头看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眼神里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
凤栖梧像是没看见，继续分发，走到孟欲舟那儿，同样递上一杯。
孟欲舟没接，只阴沉地盯着桌面，他便从善如流地将杯子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动作不急不缓。
最后，他走到主位，将最后一杯咖啡放在纪时度面前。纪时度没看咖啡，冷电似的目光一直锁在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凤栖梧迎着他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安静地退到了墙边的角落，抱起手臂，像个最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纪时度收回了目光，指节敲了敲桌面，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现在，开始逐一核对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的行踪……”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一问一答中黏稠地流淌。
咖啡没人敢动，热气渐渐散了，只剩下冰冷的苦涩香气混合着恐惧的味道，飘荡在空气里。
第三天，证物科那间挤满了精密仪器的办公室。
年轻的技术员脸上还带着连夜加班的疲惫，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递给纪时度，表情像是活见了鬼。
“纪队，凶器……那把拆信刀上的指纹……”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采集到的所有模糊指纹片段，经过增强处理对比……和、和昨天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指纹……都、都能匹配上。”
纪时度猛地接过报告纸，纸张在他指尖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的视线迅速扫过那些冰冷的数据比对结果和结论，下颌线骤然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你确定？”他的声音陡沉。
“确、确定！”技术员被他语气里的寒意激得一抖，“反复验证了三遍！就像……就像是所有人都亲手握过那把刀一样！”
这根本不符合逻辑，是绝无可能的现场污染。纪时度攥着报告，指节捏得发白。
脑海里闪过那天凤栖梧分发咖啡时，自然无比地触碰过每一个人的手或是手臂。
第七天夜里，市局大楼。
大部分楼层已经熄灯，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
安林延负责整理的部分口供需要归档，他拖着一身疲惫走向电梯，准备下楼回家。走廊的灯坏了几盏，光线明明灭灭。
监控室里，屏幕上的画面安静切换。
某个对着楼梯间后方储物通道的镜头，常年被一个废弃的高大铁架挡住大半视野，是个众所周知的死角。
画面中，安林延的身影短暂地出现在边缘，似乎是抄近路想去另一侧的货运电梯。
然后，就是一片毫无征兆的晃动——那个沉重的铁架像是被什么力量猛地撞击，轰然倒塌！屏幕的一角，能瞥见一只惊恐的手徒劳地挥过画面边缘。
紧接着，一声沉闷到几乎听不见、却又令人心悸的巨响，透过楼层隔板隐隐传了上来。
几秒后，对讲机里炸开了保安惊恐到变调的嘶吼：“有人坠楼！B区货运通道！是安警官！安林延坠楼了！”
纪时度带队冲到楼下时，看到的只是摔得扭曲变形的铁架，和下面洇开的一滩深色。
人已经被迅速抬走，只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条黑暗的、没有监控覆盖的通道，脸色铁青。
第十天，法医中心，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老法医摘下手套，面色凝重地将一份初步毒理检测报告递给纪时度。
“纪队，孟欲舟的死因确定了。急性神经毒素，口服引发呼吸衰竭。和七天前那起案子里，死者体内提取到的残余毒素……是同一种，纯度、构成比例几乎完全一致。”
纪时度盯着报告上那行结论，眼皮猛地一跳。
孟欲舟是负责内部协调的老警员，性格圆滑，几乎从不与人结怨。
他昨天还在抱怨食堂的饭菜太咸，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亡时间大概是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中的毒。办公室里的茶杯检测出了残留。”老法医补充道，“但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纪时度闭上眼，脑海里疯狂回溯。
昨天傍晚，他好像看见凤栖梧拎着一袋水果，笑着和孟欲舟在办公室门口说了几句话。
第十四天。凌晨三点。
纪时度猛地从办公室的折叠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是一片冰凉的冷汗。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模糊地映亮他骤然清醒、布满血丝的双眼。
碎片！所有不合逻辑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种强烈的、几乎令人战栗的直觉强行拼凑起来——第一个发现现场却毫无破绽的凤栖梧、递到每个人手中的咖啡、沾满所有人指纹的凶器、恰到好处避开监控的事故、来源一致的罕见毒素……
还有那句带着微妙笑意的话——“别紧张，只是例行询问。”
他像一头被点燃的豹子，猛地冲出门，脚步声在空荡寂静的走廊里砸出巨大的回响，一路冲向楼下那间仍亮着灯的审讯室。
“哐当！”一声，审讯室的门被纪时度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凤栖梧正独自坐在审讯桌的一侧，似乎等了很久。
他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吓到，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微微倾身，正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桌上一个作为证物袋标记物的银色小咖啡勺，勺柄在他指尖灵活地翻转，反射着头顶刺目的灯光，划出一道道冷冽的弧线。
听到破门的动静，他缓缓抬起眼。
纪时度胸腔剧烈起伏，死死盯住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凤、栖、梧！”
凤栖梧迎着他恨不得剐了他的目光，嘴角却一点点弯了起来，那笑容逐渐放大，最终变成一个近乎愉悦的、带着浓浓玩味和一丝疯狂意味的轻笑。
他停下转动咖啡勺的动作，指尖轻轻点住勺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吟唱，清晰地接上了纪时度未能出口的质问：
“我说过的，在座的各位都有嫌疑——”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欣赏着纪时度骤然收缩的瞳孔，然后才慢悠悠地，用一种近乎甜蜜的语气，补上了最后半句：
“——我也没说不包括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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