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释

而手机另一头，宋微林盯着屏幕上夏惜元发来的那三个字——【对不起】。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失落攥住了他。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悬停了很久。

夏惜元只知道对话框里的“对方正在输入…”闪烁又熄灭，反复多次。

但是她不知道，宋微林其实打了很多字，但又逐一删掉了。

「如果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告诉我。」——（删除，太直接，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删除，直觉让他接近了真相，但又觉得这样问太冒失。）

「程瑾？和程瑾有关吗？」——（删除，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他觉得无凭无据。）

「那本笔记，你还需要吗？」——（删除，话题转得太生硬。）

「明天的题，我还给你讲吗？」——（删除，她显然在回避，再问只会让她更为难。）

「我只是想帮你。」

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和猜测，凝结成这最简单、也最核心的一句。但他看着这句近乎示弱的话，最终还是没能按下发送键。

他的骄傲和一贯的冷静阻止了他。他关掉了对话框，将手机扔到一边，心里却像堵了一团乱麻，第一次觉得有一道题，他找不到清晰的解题思路。

第二天，高一（1）班的教室被一种微妙的低气压笼罩。

宋微林比平时更沉默，眉头微蹙，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他做题的速度更快，笔尖划过纸张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有人和他讨论问题，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解答，不再有多余的交流。

程瑾几次想找他说话，都被他周身冰冷的氛围挡了回来。

江辰星用胳膊肘碰了碰埋头苦读、刻意避开前方视线的夏惜元，压低声音：“喂，你看微林。”

夏惜元指尖一颤，没有抬头，只是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从早上来就那样，”江辰星继续说着，看似随意，实则刻意，“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不对，几百万都不至于让他这样。肯定是心里憋着大事儿了。”

他瞥了一眼夏惜元紧绷的侧脸，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怪吓人的。你说，到底什么事能让我们年级第一情绪失控成这样？”

夏惜元的心揪紧了，她知道原因，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着凌乱的线条。

 秒针每跳一下，都像在空气里撞出个慢镜头，连风声都跟着沉了，一上午过去了，夏惜元却像熬完了一整个世纪。

午休时分，宁可可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一班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正式的信封。

“宋微林同学在吗？”她声音清脆，引得不少同学抬头，夏惜元也不例外。

此时，宋微林从题海中抬起头，眼神带着询问。

宁可可示意让宋微林出来，随后将信封交给他：“学生会文艺部正式邀请你，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下周的年级学习经验交流会上发言哦！这是邀请函！”

宋微林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接过：“谢谢。我会好好准备的。”

“好的，期待你的精彩分享。”宁可可任务完成似的笑了笑，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一下，脸上的官方笑容褪去，换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担忧。

“那个……宋微林同学，其实还有件私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可能有点冒昧……”她压低了些声音，确保对话仅限于他们两人。

宋微林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是关于惜元的。”宁可可皱起眉，“我找你主要是为的这件事。我就直说了——李薇是不是背地里找夏惜元麻烦了？”

宋微林闻言，眉头瞬间紧锁：“李薇？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宁可可语速加快，毫不拐弯抹角，“李薇肯定以程瑾的名义，跑去警告惜元了，让她离你远点，别老缠着你问问题，免得程瑾不高兴。惜元那傻子，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吭声，昨天莫名其妙跑来跟我说以后不能再问你题了，要‘保持距离’！”

她看着宋微林变得严肃的表情，继续输出：“我一问，她话里话外就带出李薇的名字，还说什么是‘为大家好’。这不明摆着被威胁了吗？宋微林，这事儿你知不知道？惜元因为你才被卷进这种破事儿里，现在吓得连问题都不敢问你，你就没什么想法？”

宁可可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面，瞬间击碎了宋微林所有的疑惑。昨天夏惜元所有反常的举动、那句沉重的“对不起”、今早的低气压……一切都有了最直接、最令人不快的解释。

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锐利，之前的困惑和烦躁被一种冰冷的了然所取代。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异常冷静：“我不知道这件事。现在我知道了。”

他看向宁可可，郑重地说：“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宁可可看他明白了，目的达到，干脆利落地点点头：“行，你知道了就行。那我走了，邀请函别忘了。”说完，她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宁可可离开后，教室里的空气仿佛依旧残留着刚才那场直白对话的震动。宋微林没有立刻动，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指尖在那份光滑的信封上无意识地摩挲，目光却已穿透窗户，落在了不知名的远方。

他心里的迷雾彻底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冷冽的怒意——并非针对夏惜元的退缩，而是针对李薇越界的“警告”和这整件荒唐事。

同时，一股复杂的歉疚感也悄然滋生，因为他的缘故，让夏惜元平白承受了这些压力。

下午的课，宋微林听得心不在焉。他的目光几次掠过李薇的背影，眼神微冷，但也仅此而已。他更多的注意力，落在了后方那个始终低着头的身影上。

他看到夏惜元偶尔会因为一道难题而轻轻蹙眉，手指绞着笔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投来求助的目光。

下午，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夏惜元如同惊弓之鸟，只想快速逃离。

她刚背起书包刚走出没几步，宋微林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夏惜元。”

夏惜元身体一僵，几乎是认命般地站在那儿不动。

宋微林几步走到她面前，没有绕任何圈子，开门见山，语气平稳而肯定：“李薇找你的事，我听说了。”

说完，夏惜元就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中充满了无措，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说的话，你不要在意好吗？”宋微林语句坦诚，“她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意思。向你提供帮助是我的个人选择，轮不到她、与其他任何人来管。”

“任何人”，这三个字指意明显。

这番话，彻底将夏惜元从“做错事”的错觉中剥离出来，并将李薇的行为和程瑾的喜欢划在了无关的领域。

“所以，不必为此改变任何你的习惯。”他语气放缓了些，继续说：“问题该问就问，有些话该说就说，不要不理我。”

夏惜元望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酸涩、委屈、释然、还有一丝微小的、重新燃起的勇气交织在一起。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只化作一个轻轻的、却无比清晰的点头。

随后，宋微林先一步离开了教室，背影似乎比刚才轻松了一些，却依旧带着点思考的沉重。

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非常温暖，将夏惜元前几天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悄然驱散了几分。

她知道，虽然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道“无声的沟壑”并没有完全消失，但至少，有人从对岸，朝她坚定地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