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沟壑

夏惜元回到家了，家里的灯光比教室明亮温暖得多，餐桌上摆着夏惜元平时爱吃的菜，但今晚她却食不知味。

“元元，今天在学校怎么样？看你没什么精神。”妈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关切地问。

夏惜元猛地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挤出一个笑：“啊？没事啊，可能就是……有点累了，作业有点多。”她低下头，用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仿佛这样就能把喉咙里那股堵塞感咽下去。

爸爸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地试图活跃气氛：“累了就多吃点肉补充能量。是不是学习压力大？别绷太紧，注意休息。”

“嗯，知道了。”夏惜元含糊地应着，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只想尽快逃离这充满关怀却让她倍感压力的氛围。她能感觉到父母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但他们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父母也看出来了。那种被无形的东西沉沉压着的感觉，从李薇叫住她的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饭桌上短暂的温馨无法驱散心底的冰凉和混乱。

匆匆吃完碗里的饭，夏惜元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电视的声音，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沉重的心跳。

书桌上的练习册摊开着，上面还有宋微林用红笔细致标注的痕迹。她看了一眼，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猛地合上了本子。

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到李薇那些“为你和程瑾都好”、“没必要弄得太难看”的话语反复在耳边回响，程瑾那看似亲切实则疏离的笑容、宋微林最后那双困惑又受伤的眼睛……所有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翻腾。

她以为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避免了冲突，守住了界限，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这么憋屈？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她烦躁地拿起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好友列表里，宁可可的名字跳入眼帘。那个她今天用来当作借口的人。

一股强烈的倾诉欲瞬间攫住了她。她需要告诉一个人，需要有人告诉她，她不是无理取闹，不是小题大做。

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几乎带着一种发泄的力度，她将今天李薇如何找她、说了些什么、程瑾的反应、以及她后来如何拒绝宋微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宁可可。甚至连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还没来得及理清就不得不掐灭的心思，也模糊地透露了几分。

信息发出去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把手机扔在一旁，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几秒钟后，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

宁可可直接弹了视频通话过来。

夏惜元犹豫了一下，接通了。屏幕那头立刻出现宁可可气得圆鼓鼓的脸蛋。

“我去！李薇她算老几啊！她凭什么这么跟你说？！还‘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看她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宁可可的声音又急又气，像一挺火力十足的小机枪，“程瑾喜欢宋微林，宋微林就是她的了？全世界都得让着她？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好友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毫无保留的偏袒，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夏惜元强筑起来的堤防。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可是……她说得也没完全错，程瑾确实……”夏惜元的声音带着哽咽。

“确实什么确实！”宁可可打断她，“宋微林愿意给谁讲题是他的自由！你去找他问问题违反校规了还是怎么着？她李薇凭什么来警告你？程瑾不开心？程瑾不开心她怎么不自己去跟宋微林说‘我不许你跟夏惜元说话’？她敢吗？就会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真是恶心透了！”

宁可可越说越气，恨不得立刻冲到现场来吵架的样子：“还有你！夏惜元你个傻子！你就这么听话？让你退你就退？宋微林给你整理的笔记呢？你还给他了？你气死我了！那是知识！知识是无罪的！你干嘛要因为别人的喜欢就放弃让自己变好的机会？”

“我……我怕以后更麻烦……”夏惜元小声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在父母面前强装的坚强，在宁可可这里彻底瓦解。

“麻烦什么麻烦！你就是脾气太好了！下次李薇再敢找你，你告诉我，看我不怼死她！真当自己是护花使者了？”宁可可看着她哭，语气软了一些，但还是恨铁不成钢，“唉哟你别哭了……为这种人哭不值得。我就是这两天太忙了没顾上你，他们就敢欺负你……”

宁可可絮絮叨叨地又骂了好一会儿，替夏惜元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公都骂了出来。

听着好友毫无逻辑却充满力量的维护，夏惜元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似乎被挪开了一点缝隙。虽然问题并没有解决，但有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这种感觉让她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挂断电话后，手机屏幕暗下去了，但宁可可愤愤不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短暂的热闹过后，房间里沉重的寂静再次包裹上来。

夏惜元擦干眼泪，心情却并未完全平复，那种憋闷和委屈只是找到了一个出口，并未消失。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不是宁可可的后续吐槽，而是一个她此刻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名字——宋微林。

她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有些僵硬地点开消息。

宋微林： 【为什么？】

三个字，直白、简单，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开了夏惜元好不容易才垒起一点点的心防。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 万般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她想起李薇带着笑意的警告，想起程瑾那双时刻关注着宋微林的眼睛，想起自己退回那沓演算纸时他僵住的背影，想起教室里那些可能存在的窃窃私语和目光……恐惧、无奈、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那份额外关照的留恋和此刻不得不推开它的酸楚，全都绞在一起，堵在她的胸口，闷得发疼。

她该怎么回答？ 说真话吗？说因为程瑾的朋友警告我了，我害怕成为众矢之的，害怕破坏你们之间可能存在的默契？她不敢。 继续撒谎吗？咬死就是和宁可可约好了？可宁可可刚刚才和她通过视频，她知道这个谎言一戳就破，而且她不想对宋微林说那么多谎。

打字框里的内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无数的解释和托辞在脑海里闪过，却又都觉得苍白无力。

最终，所有的挣扎和复杂心绪，只凝结成了最简单，也最伤人的三个字。她几乎是闭着眼按下了发送键。

夏惜元： 【对不起。】

发送成功。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彻底被斩断了。她死死地盯着屏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几乎是在她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对话框的顶部立刻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他看到了！ 他正在回复！ 他会说什么？是追问为什么？是生气？还是……表示理解？

夏惜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微弱期待的情绪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象着他打字的样子，或许是皱着眉，或许是和她一样困惑。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持续闪烁着。 一秒，两秒……十秒…… 那串提示仿佛变成了漫长的煎熬，每一秒都放大着她内心的忐忑和负罪感。

她看着那闪烁的字眼，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另一头那个人打字又删除的犹豫和挣扎。他是不是打了很长一段话，又觉得不合适？他是不是也想问个明白？

然而，漫长的“正在输入”状态之后—— 提示消失了。 对话框里，最后一条信息，依然是她发出的那句冰冷的【对不起】。 他没有再发来任何东西。

没有追问，没有指责，也没有原谅。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沉默。 这片沉默，比任何追问或责难都更让夏惜元感到窒息和失落。它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清晰地横亘在了两人之间，印证了她所划下的那道“距离”，并且，他似乎也接受了。

手机屏幕最终暗了下去，彻底融入房间的黑暗里。夏惜元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无声的眼泪再次浸湿了衣襟。这一次，比刚才更加沉重，更加无助。

她知道，她亲手推开了一份难得的善意，也或许，不止是善意。而对方连一个让她解释（或者说继续掩饰）的机会，都没有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