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夏惜元踏进校门的那一刻,心跳就不自觉地加快了节奏。昨晚那条直白的问题和他更加直白的回答,像余震一样在她心里持续回荡。
她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教室的,比平时更刻意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她垂着眼,走向自己的座位,尽量不去看前方的那个位置。
然而,就在她放下书包,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讲台方向的瞬间——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掠过他的侧脸。
也就在那一刹那,他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原本低垂着看书的头微微一侧,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恰好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只有零点一秒。
甚至更短。
像触电一样,两人几乎同时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夏惜元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课本的一角。一股微妙的热意爬上她的耳尖。
他刚才……是在看她吗?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数学课,李老师讲解的恰恰是那道拓展题的一种解法。讲完后,她照例问道:“大家都听懂了吗?还有没有其他思路?”
教室里一片安静。
就在这时,宋微林的声音清晰地从前排传来:“老师,还有一种更简便的辅助线添法。”
李老师有些意外,随即鼓励地点点头:“哦?宋微林,你来说说看。”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只见他站起身,流畅地阐述起自己的思路。他的方法确实比老师讲的更加巧妙,绕开了一个复杂的换算步骤。
李老师听完,眼中露出赞许:“很好!这种思路非常清晰!大家都可以参考一下。”她环视教室,“那么,还有同学有其他问题吗?”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在几个数学较好的学生之间移动,最后落在了程瑾身上。程瑾以往在这种时候,常常会提出一些有深度的问题,或是补充另一种解法,尤其是在宋微林发言之后。
然而今天,程瑾始终深深地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整个人缩在座位上,仿佛恨不得隐形。从笔记本事件后,她就一直是这种状态,沉默寡言,不再主动发言,刻意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
李老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但并未多问,只是自然地移开了。
这一切,夏惜元都看在眼里。她看到程瑾刻意避开的侧脸,看到她紧紧攥着笔的、指节发白的手。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有一丝微妙的、如释重负的轻松,但更多的,是一种物伤其类的尴尬和不忍。她下意识地,也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些。
随后,夏惜元又努力集中精神,跟着老师的思路。当老师讲到关键步骤,转身在黑板上画图时,教室里有一瞬间的小小骚动,同学们都低头忙着记笔记。
就在这时,夏惜元无意间抬眼看向黑板——又撞上了一道视线。
宋微林并没有在记笔记。他微微侧着身,手肘撑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抵着下颌,头微微偏向后方,视线落在夏惜元的笔记上。
但当她的目光看过去时,他像是被惊扰般,睫毛迅速颤动了一下,极其自然地转回了头,重新将视线投向黑板,仿佛刚才只是在思考问题时分了神。
夏惜元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次是巧合,那两次呢?
课间操时间,全校学生排列在操场上。夏惜元和班上的女生站在一起,随着广播音乐的节奏做着伸展运动。
在一个转身动作中,她的视线下意识地飘向男生队列的方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整齐划一却又略显懒散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
他并没有在认真做操,动作有些敷衍。他的头微微偏向女生队列这边,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某处。
就在夏惜元看过去的瞬间,他的目光仿佛无意中扫过她所在的位置,停顿了极其微小的刹那,随即像是被广播音乐的节拍提醒了一样,有些仓促地转回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夏惜元动作一滞,差点做错了节拍。
他以前……也会这样吗?在操场上,在走廊里,在无数个她未曾留意的瞬间,他的目光是否也曾这样,不经意地寻找过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
中午在食堂,夏惜元和宁可可端着餐盘找座位。人声鼎沸,她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空桌坐下。
吃饭间隙,夏惜元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在大厅里搜寻了一下。很快,她在斜后方的一张桌子看到了宋微林和江辰星。
而几乎就在她看过去的同时,原本正低头吃饭的宋微林,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再一次,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
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着饭菜香气的空气里,短暂地交汇了。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他的眼神依旧沉静,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什么难以名状的东西。
直到旁边的江辰星大大咧咧地用胳膊撞了他一下,嚷嚷着:“喂,看什么呢!饭都凉了!”
宋微林这才像是猛然回神,迅速低下头,拿起筷子,仿佛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餐盘里的菜色。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夏惜元也慌忙低下头,心跳如擂鼓。她终于确定,那不是她的错觉。
那些目光,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却又被他小心翼翼地伪装成不经意间的扫视、思考时的走神、或是人群中的偶然一瞥。
它们安静地存在着,在她过去未曾察觉的每一个日常瞬间里。直到昨晚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她才骤然发现了这片一直笼罩着她的、无声的注视的海。
她低下头,看着餐盘里的饭菜,感觉脸颊微微发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慌乱、羞涩和一丝隐秘欣喜的情绪,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不经意”,或许早已存在,只是如今,变得如此明目张胆,又如此笨拙地欲盖弥彰。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所以为的、自己一直以来的“仰望”,或许从来都不是单向的。
只是那个仰望她的人,用了一种更沉默、更不易察觉的方式。而如今,那沉默的堤坝似乎决了一道口子,汹涌的注视便再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