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希望出现，绪风还是困在第二世界里。但这一次他没有耳鸣，大脑也不再一片混沌。
他重复地走向洗漱台，镜面平静无波。
“醒了？”镜中人的声音在台面上漾开，这次他没躲进脑海，就那么清晰地映在玻璃里。
“对。”
一时间没人说话，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镜中人望着外面的绪风，莫名有些发怵——或许是“同一个人”的感应，他能清晰察觉到，这家伙已处在崩溃的边缘，像根即将绷断的弦。
镜面蒙着层薄薄的水汽，把两人的脸都晕得有些模糊。绪风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台面，留下道水痕，又被他烦躁地蹭掉。
镜中人先耐不住了，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扯动：“你打算一直这么盯着？我脸上开花了？”
不知道为什么，从开始的循环第1次时的恐惧，第20次的绝望，到第38次，只剩下麻木。
“你说，”绪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钝重的压迫感，“我们到底是谁困住了谁？”
镜中人愣了愣，随即嗤笑：“装什么深沉？昨天放火烧超市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样子。”
“那是你。”绪风打断他，指尖重重敲在镜面上，“是你想炸，是你觉得只有毁掉一切才能破局。我只是……顺水推舟。”
“放屁！”镜中人的火气瞬间上来，五官都涨红了，“前36次是谁像条狗一样冲进去救人？是谁每次死的时候都想着‘下次一定能成’？现在倒好，把自己摘干净了？”
“然后呢？”绪风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贴上镜面，“救到了吗？每次不还是听着爆炸响，感受骨头碎掉的疼？你以为那是拯救？那是你舍不得放手，是你怕承认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你个废物！”
镜中人的脸瞬间白了，像被戳中了最疼的地方。同样被困在这里，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世界却偏偏被他人夺了身体，顷刻之间积攒的情绪爆发，绪风听到那家伙的撕心裂肺的声音了：
“是又怎么样？至少我敢承认。你呢？你敢承认你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吗？盼着不用再当那个烂好人，盼着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死？你和我同样恶心，因为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你承认了？我们是同一个人，你嘲讽我说我容易崩溃，可你与我一样，就像你自己说的，我们同样无耻，同样卑劣，同样恶心。”
绪风没在继续说话，只是缓缓闭上眼。第34次循环里那根钉住他的钢筋，第12次循环里砸断他腿的招牌，第14次循环里染血的鸢尾花……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上来，却没再带来窒息的疼，只剩一片麻木的空茫。
“我累了。”他睁开眼，声音轻得像叹息，“不管是当好人，还是当凶手，都累了。”绪风仿佛就是一根紧绷的线，可现在他快被扯断了。
镜中人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像团揉乱的线。过了会儿，‘他’忽然抬手，用指腹擦了擦镜面上的水汽，露出一小块清晰的区域，刚好能映出绪风眼下的红血丝。
“那就歇着。”他说，声音里的戾气散了些，像突然泄气的气球，无力下来“反正也出不去，歇着也挺好。”
绪风没接话，转身走出卫生间。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画了个亮堂堂的圈。阳台上的一抹紫有点慌神。他走过去，在光圈里坐下，背靠着墙壁，仰头看着天花板。
也许这样也不错。他想。不用再跑，不用再争，就这么坐着，听着窗外的风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管它是第一世界还是第二世界，管它是谁困住了谁。
“我们来聊聊吧，干坐着有点无聊。”绪风挑起话题。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我们彼此仇恨，不是吗？”
“那是你，又不是我。”绪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条长腿蜷缩起来。
“随你……你想聊什么？”
“你能出来吗？比如一个幻影什么的。”
“啧，屁事多。”话虽这么说，“他”却应得很快。
绪风原本想说的理由突然哽在喉咙，恍惚中，他看到了“他”。瞬间愣住：“你和我真的很像，哪怕是左眼角外侧的那颗美人痣。”
“本质上来说，我们本就一样。”对方随意地跟着绪风坐在地上。
“我当然知道。”绪风不再看天，他垂着眼，长睫像两把小扇子，轻轻覆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淡的阴影。眼角下的泪痣在阳光照射下，仿佛闪着细碎的光。
“好了，说好来聊天的。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绪风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你为什么厌恶这里？拼命想逃出去。我并不觉得你是那种很眷恋原来世界的人，甚至……有点厌世？”
“……”绪风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说过，你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他”死死盯着绪风，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波动。
“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拉长调子，语气漫不经心，“那就是哥哥。”
“哥哥？绪言么？为什么？”
绪风低声笑了笑，没接话。“他”也没急着追问，尽管心像被猫抓一样难耐。大约过了一分钟，绪风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在我的世界里，我和哥哥是孤儿，从小相依为命，但哥哥死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他离世得太突然，太离奇。没有作案工具，没有凶手，没有被害痕迹，我哥没有病史，法医判断不了死亡原因，警方查了很久，始终没查出任何头绪。”
“他”一时间失了语，不知道怎么开口。在这个世界里，“绪风”没有哥哥，他自然也无法理解。
“像蒸发那样？呃……你觉得他是怎样消失不见？”‘他’试探着开口，‘他’有点坐不下去了，忽的站起来。
“你知道两个世界融合吧。”绪风抬头看向天花板，也不管“他”有没有回答，自顾自讲了下去，“两个世界的融合会导致时间线交融，还有——空间的挤压，这会催生出某种我们无法知晓甚至无法理解的存在。这种存在很奇怪，类似于游戏副本。我从哥哥书房留下的东西里意外知道了这些，他就是因为触碰这些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才死的。”
……
又恢复了安静。绪风在等“他”开口，而“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张了张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花瓣。空间挤压、游戏副本……这些词像生涩的符号，在脑子里撞来撞去，拼不成完整的画面。在这个只有循环和爆炸的世界里，他从未想过“死亡”之外的可能性，更别说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
“所以……你哥的死，和那个未知存在有关？”‘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的发颤。
绪风没回头，视线还粘在天花板的裂纹上，像在顺着那道痕追溯什么。“我不确定。但他书房里有本笔记，最后几页画着奇怪的符号，我搞不懂那些是什么玩意。”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点了点，“但是像我们循环的次数，36，37，38……一直往上，直到纸页被撕烂。”
“那你想回去做什么？”“他”追问，声音紧了些，“找到那个‘存在’？替他报仇？”
“报仇？”绪风低低地笑了，笑声里裹着点说不清的情绪，“我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报什么仇？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那种未知的存在很强大，大到不可思议。”
阳光慢慢爬到他的手腕上，暖得像块融化的糖。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的痂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底下粉白色的新肉。
“我只是想知道，他最后看到的是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笔记里说，‘裂缝会吞噬靠近的人，但也会留下痕迹’。我总觉得，他留下的那些符号，那些没写完的话，就是痕迹。”
“他”忽然想起昨天放火烧超市时，绪风说“炸掉源头”的狠劲。原来那不是破罐破摔的疯狂，是藏着这样的念头——哪怕毁掉这里，哪怕不惜代价，他都得回去。
“可这里是第二世界。”“他”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里的裂缝，和你那个世界的，能一样吗？”
绪风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阳光刚好落在两人左眼角的痣上，那颗小小的黑点在光里泛着同样的光泽。
“不知道。”他坦诚道，“但总得试试。万一呢？万一这里的循环，就是那个‘存在’留下的痕迹呢？”
“他”没说话。空气里飘着窗外的风声，还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像某种默契的节拍。
过了很久，“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既然要试，总不能干坐着。”
绪风挑眉：“你想干嘛？”
“去超市看看，那是一切的原点。”‘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散漫，眼底却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仿佛有什么在深处翻滚、发烫，“你不是说，裂缝会留下痕迹吗？说不定，那能露出点什么。”
绪风看着他，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痣在笑纹里跳了跳，像颗被阳光吻过的星。
“行啊。”他也站起身，拍了拍后背的尘土，“不过这次，别再放火了。”
他语调轻松，全然不像之前那个疯狂到要放火的压抑少年。
“啧，知道了。”“他”忽的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向站在门口逆光处的黑发少年。视线一点一点扫过他，自己也笑了，是种很纯粹的笑。
绪风听到‘他’说：“如果你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假象，或者就是你要找的‘存在’，也就是那个副本，怎么办？”
他再次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淬了毒：“那我会不计后果地毁掉这个让我疯狂的地方。”
“是吗？那加油。”“他”第一次用这样轻柔的语气说话，像在告别，“这次我就不陪你去了，不吵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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