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的百叶窗没拉严,午后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朱敛墨垂着的眼睫上投下细碎阴影。他刚从催眠状态里浮出来,意识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沉滞又模糊,只本能地维持着蜷缩在沙发里的姿势,指尖无意识抠着抱枕边缘的线头。
时罗仄摘下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用绒布擦拭,镜片反射的光扫过沙发上的人。“今天状态不错。”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催眠后特有的安抚感,手却越过桌面,指尖快要碰到朱敛墨的发顶时,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沈砚推门进来时,手里还提着保温桶,笑容温和得恰到好处:“抱歉,来接敛墨,没打扰治疗吧?”目光掠过朱敛墨泛着浅红的眼角——那是催眠后精神松弛的痕迹,笑意里的温度瞬间降了三分。
时罗仄收回手,重新戴上眼镜,镜架在鼻梁上轻压出红痕:“刚结束,他现在需要安静。”语气平淡,却抬手将沙发边的毛毯往朱敛墨肩上拢了拢,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
朱敛墨在两人的注视下微微瑟缩了一下,无意识往沙发深处缩了缩。低血糖让他指尖发颤,额角沁出细汗,却咬紧下唇一声不吭,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砚将保温桶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恰好打断时罗仄接下来的动作。“他早上没吃东西。”他弯下腰,视线与朱敛墨平齐,避开时罗仄的方向,声音放得更柔,“我带了南瓜粥,温的,要不要喝一点?”
朱敛墨没反应,眼神依旧涣散。时罗仄忽然轻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桌面:“沈先生似乎对我的病人很关心。”他特意加重“我的病人”四个字,目光像手术刀般剖开沈砚温和的表象,“不过催眠后半小时内进食,可能会引起肠胃应激。”
“比起这个,”沈砚直起身,转身时顺手将朱敛墨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廓时,朱敛墨睫毛颤了颤,却没躲开,“我更担心某些‘治疗手段’,会让他越来越依赖封闭环境。”他视线扫过墙角的监控探头,笑意未达眼底,“毕竟,人总不能一直活在催眠里。”
时罗仄的脸色冷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骤然收紧。他走到沙发另一侧,伸手想去碰朱敛墨的手腕——那里有新添的浅疤,是他上次催眠记录里特别标注的地方。沈砚却先一步按住了朱敛墨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明确的阻拦意味。
“时医生,”沈砚的声音依旧温和,指尖却暗暗用力,让朱敛墨往自己这边靠了靠,“敛墨累了,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他的治疗方案还没结束。”时罗仄的声音沉下来,带着催眠师特有的、能蛊惑神经的频率,“而且,他现在的状态,离开这里会很危险。”这句话像触发了某个开关,朱敛墨突然抖得厉害,双手猛地攥紧抱枕,指节泛白。他说不出话,只能用肢体语言表达抗拒,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像小猫被吓到的呜咽声。
沈砚立刻放缓了动作,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转头看向时罗仄的眼神却冷得像冰:“时医生看到了,他并不想留在这里。”
时罗仄盯着朱敛墨颤抖的肩膀,忽然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晃了晃:“他低血糖犯了,需要这个。”他没递过去,而是自己拧开瓶盖,倒出一粒糖,递到朱敛墨嘴边,“张嘴。”
朱敛墨本能地偏头躲开,嘴唇抿得死紧。沈砚皱眉,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用同样的姿势递过去,声音放得更柔:“是你喜欢的橘子味,尝尝?”
这次朱敛墨没躲,大概是“橘子味”三个字穿透了混沌的意识,他微张了张嘴,沈砚顺势将糖放进他嘴里。
时罗仄看着那截露出来的、泛着淡粉的舌尖,捏着药瓶的手指骤然收紧,瓶身被捏出细微的裂痕。“看来沈先生很清楚他的喜好。”他语气平淡,却带着说不出的危险,“不知道清不清楚,他昨晚失眠时,喊的是谁的名字?”
沈砚喂糖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甚至笑得更温和了:“大概是时医生催眠时植入的暗示吧?毕竟,清醒的时候,他只会跟我聊天。”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昨晚朱敛墨发来的、寥寥几个字的消息:“睡不着。”
时罗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朱敛墨夹在中间,被两人身上的低气压吓得更厉害了,糖果在嘴里含化了一半,甜味也压不住他眼里泛起的水光。
他突然抓住了沈砚的衣角,不是有意识的依赖,更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这个动作让沈砚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也让时罗仄的瞳孔骤然收缩。
“看来,”时罗仄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冰冷的笃定,“下次的催眠时间,需要延长了。”
沈砚将朱敛墨轻轻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挡在他身前,对着时罗仄微微颔首,笑容温文尔雅,说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恐怕不行,明天我会帮他办理转院手续。”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三人之间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朱敛墨含着糖,靠在沈砚怀里,意识依旧模糊,却清晰地感觉到两股强大的、相互对抗的力量,像无形的墙,将他困在中间。他缩了缩脖子,把脸埋得更深,像只受惊的小兽,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这场无声较量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