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空调风裹着冷意吹在脸上,芈叙轩的意识陷在混沌里,像被晒化的奶糖粘在棉花上,沉得连睁眼都嫌费劲儿。
先闻到的是陌生气味——不是他家空调被晒过的阳光味,也不是妈妈早上煮的小米粥香,是种冷硬的金属气混着淡雪松味,像打开了新拆封的户外背包。再摸身下,硬邦邦的皮革硌着腰,还跟着某种规律轻轻晃,跟他卧室里铺了两层褥子的单人床完全不一样。
“醒了?”
冷调子的男声砸过来时,芈叙轩花了半分钟才掀开眼皮。视线对焦后,才看清眼前的人——黑衬衫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一道浅疤。头发理得极短,眉眼锋利得像美工刀削出来的,正垂着眼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倒有点像小区里那只不爱搭理人的流浪狗,看着凶,其实懒得咬人。
芈叙轩脑子转得比平时慢了不止半拍。他记得自己明明是高考完在家摆烂,昨天从中午睡到半夜,起来摸了袋薯片,刚咬了一口就栽在沙发上睡着了,怎么一睁眼换地方了?同学整蛊?不像,谁整蛊会弄这么贵的车?还是……爸妈偷偷给他报了夏令营?可这人他根本不认识。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这是哪”,但嘴唇刚动了动,一股浓重的困意就涌了上来。昨晚跟朋友打游戏到两点,现在脑子混沌得只想把眼睛闭上。那句问话半路拐了弯,变成了一声含混的“嗯……”,眼皮又要往下耷拉。
凌皋暄挑了下眉。
他本没打算真“绑”人。刚才在凌家老宅后门,看见芈叙轩抱着个保温桶站在冷风里,鼻尖冻得发红,却直勾勾盯着凌埠槿那辆骚包跑车的方向,那副没骨头的样子,像株晒蔫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想往地上趴。
凌埠槿出来时,连眼皮都没抬,一脚油门就没影了。芈叙轩还抱着那桶估计是刚热好的甜汤,站在原地没动,只有手指还无意识地抠着保温桶的提手。
凌皋暄突然就来了兴致。
凌埠槿不是把芈叙轩当私人物件吗?不是觉得这小子的讨好理所当然吗?那他把人带走,凌埠槿会不会跳脚?会不会急着找?一想到凌埠槿那张永远傲慢的脸可能会裂个缝,凌皋暄就觉得心里那点因祠堂香火味勾起的烦躁,散了不少。
于是他让司机停下车,摇窗冲芈叙轩说“凌埠槿在前面等你”,这人居然连问都没问,就乖乖拉开车门坐了上来。现在倒好,车开了快半小时,人醒了,既不喊也不闹,居然要睡?
凌皋暄伸手,指尖刚碰到芈叙轩的肩膀,就被人轻轻晃开了。不是反抗,更像被打扰的小兽似的挪了挪,然后往座椅深处缩了缩,后脑勺顶着车窗,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缓。
睡着了。
凌皋暄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还有因为缩着脖子露出的一小截后颈,皮肤白得像宣纸。忽然想起小时候被锁在祠堂偏院,下雨时房梁漏雨,他蹲在墙角看一只淋湿的麻雀,也是这样安安静静的,天塌下来似的先蜷着不动。
“嗤。”凌皋暄收回手,靠回自己的座椅,冲前面的司机冷声道,“开快点。”
车最终停在城郊一栋独栋别墅前。凌皋暄没叫醒芈叙轩,直接弯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这人比看着轻,像抱了袋刚晒过太阳的棉花,软乎乎的,还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凌皋暄的脚步顿了顿,眉头皱了皱,却没把人扔下来,径直抱进了客厅。
客厅装得极简,黑白灰三色,连个多余的摆件都没有,只有落地窗旁边放着一张巨大的藤编摇椅,上面铺着厚厚的米色软垫——那是他难得允许自己“不实用”的东西,偶尔晒太阳会瘫在上面发呆。
凌皋暄把芈叙轩放在摇椅上,刚想直起身,手腕就被人轻轻抓住了。
他低头,看见芈叙轩闭着眼,眉头微蹙,嘴里嘟囔着:“别…别晃…椅软……”
是梦话。
凌皋暄盯着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尖有点凉。他没挣开,就这么站着,看着芈叙轩在摇椅上蜷成一团,像颗没人碰的糯米团子,连呼吸都轻得怕吵醒自己。
*
与此同时,凌家老宅。
凌埠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烦躁地敲着扶手。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下午四点,芈叙轩居然还没来。
按平时,这个点芈叙轩早该把他要的那盏陈年普洱泡好,再把凌家祖传的那几块玉石拿过来,安安静静待在旁边等着他摆弄了。今天怎么回事?敢迟到?
“少爷,”管家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刚才去芈家问了,说芈小公子一早就出门了,没说去哪。”
凌埠槿的脸色沉了沉。他想起早上出门时,芈叙轩站在后门那副样子,手里紧紧抱着个保温桶,眼神黏在他身上,像块甩不掉的糖。难道是因为他没接那桶甜汤,闹脾气躲起来了?真是越来越不懂事。
“找。”凌埠槿吐出一个字,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傲慢,“把他找回来。”
他没觉得芈叙轩会出事,只当是小孩子耍性子躲起来了——芈家不受宠的小儿子,性格软得像面团,离了他的庇护,连过马路都得躲着车走。这么依赖他的人,能去哪?
管家应声退下,客厅里只剩下凌埠槿一个人。他拿起桌上的玉石,手指摩挲着冰凉的表面,心里却莫名窜出点烦躁。这种烦躁不像平时生意谈崩时的不悦,更像……口袋里常带的那枚玉佩丢了,空落落的。
他甩了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破念头归结为芈叙轩没来伺候的缘故。等找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让这小子知道谁才是他的靠山。
*
别墅这边,芈叙轩是被饿醒的。
他睁开眼,先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家的沙发——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旁边的落地灯洒着暖黄的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下的摇椅软乎乎的,比他家沙发还舒服。就是肚子里空得发慌,想起了桌上没吃完的巴旦木。
“醒了?”
熟悉的冷冽男声响起,芈叙轩转头,看见凌皋暄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屏幕亮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饿……”芈叙轩嗓子干得发疼,只挤出一个字,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四周瞟——没看见吃的,有点失望。
凌皋暄抬眼看他,放下平板,起身走向厨房。没过多久,端着一碗温热的粥出来,放在摇椅旁边的小桌上。
“速食粥,没放糖。”凌皋暄说,“你要是想放,桌上有糖罐。”
芈叙轩撑着摇椅坐起来,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是香菇鸡肉味的,温度刚好,不烫嘴。他喝得慢,脑子终于开始慢慢转起来——他好像……穿越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居然没什么惊讶,反而有点松了口气。毕竟比起高考后被爸妈催着报志愿、找兼职的日子,现在有粥喝、有软椅子坐,好像也不错。
他记得自己穿越前是刚成年的摆烂选手,嗜睡、怕麻烦,高考完了就想在家摆烂,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连出门买瓶水都嫌麻烦。看来不管在哪,这懒毛病都改不了。
至于这身体的原主是谁?这里是哪?眼前这人是谁?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芈叙轩喝着粥,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问题,然后果断放弃思考。太麻烦了,想不通。反正现在有吃有喝有地方睡,先这样吧。
凌皋暄就坐在旁边看着他,没说话。他发现芈叙轩吃饭时也安安静静的,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像只很乖的小动物,连舔勺子的动作都透着点没心没肺。而且他居然完全不问自己是谁,不问这里是哪,不问为什么被带到这来,只顾着喝粥,喝完了还舔了舔勺子,然后抬头看他,眼神里明晃晃写着“还有吗”。
凌皋暄觉得有点意思。
他本来以为,芈叙轩要么会像之前对凌埠槿那样凑过来讨好他,要么会害怕得发抖,没想到是这种……完全摆烂的样子,像块捂不热也捏不扁的棉花。
“没了。”凌皋暄往后靠在沙发上,手指交叉放在腿上,眼神里带着点玩味,“想再喝,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芈叙轩的眼睛亮了亮,乖乖等着他说——只要有吃的,条件应该不难吧?
凌皋暄靠在沙发上,手指交叉放在腿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留下来,当我的‘宠物’。不用干活,我管你吃,管你住,管你睡够。但你得听话——我让你在哪睡,你就在哪睡;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不让你说话,你就别说话。”
他本来是随口逗逗,想看芈叙轩震惊或反抗的样子。毕竟“宠物”这个词,换谁听了都不会舒服。
没想到芈叙轩想都没想,点了点头,眼睛亮的跟两电灯泡似的。
凌皋暄:“……”
他准备好的一堆后续说辞,比如“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或者“凌埠槿现在肯定在找你,你想回去吗”,全没用上。
这人……居然真的答应了?就因为管吃管住还能睡够?
凌皋暄看着芈叙轩又打了个哈欠,往摇椅上一靠,闭上眼睛准备接着睡,嘴角还带着点满足的笑意,好像刚才不是答应了“当宠物”,而是敲定了一份“包吃包住摆烂协议”。
他突然觉得,把芈叙轩带回来,可能是他最近做的最有趣的一件事——比看凌埠槿吃瘪还有趣。
凌皋暄站起身,走到摇椅旁边,轻轻把芈叙轩往里面挪了挪,避免他摔下来。然后拿起桌上的平板,走到落地窗旁边,点开了一个加密文件——里面是他整理的凌家产业漏洞,还有凌埠槿最近几笔投资的风险点。
窗外的夕阳正好,金色的光线洒进来,落在摇椅上熟睡的人身上,也落在凌皋暄的侧脸上。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芈叙轩平缓的呼吸声,和凌皋暄手指敲击屏幕的轻微声响。
没人知道,这场看似随意的“绑架”和“交易”,已经悄悄拧动了命运的齿轮。更没人知道,那个蜷在摇椅上的少年,身上正无意识地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客厅,包括窗边那个正在谋划着复仇的人。
凌皋暄看着平板上突然跳出来的“投资风险预警解除”提示,皱了皱眉,以为是系统出错,随手划掉继续看——他没心思琢磨这点小事,眼里只有凌家那把交椅,和凌埠槿垮脸的样子。
而摇椅上的芈叙轩,咂了咂嘴,好像做了个好梦。梦里有软软的床,有吃不完的去壳巴旦木,还有不用被爸妈催着出门的日子。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