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

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案头堆着的竹简压得胳膊发酸，墨迹未干的军报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半行“荆州疫病”的字迹——这是你今早催了陈登三天才送来的急件。

“淑女又在跟自己较劲？”

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荀彧。他总爱穿月白广袖，连脚步声都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滴。你回头时，正见他将青瓷茶盏放在你手边，盏中浮着两片新展的荷叶，清苦里浸着丝甜。

“陈元龙送的云顶茶。”他指尖掠过你微僵的肩颈，“张机先生说，薄荷叶泡茶能缓肩痹。”

你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凉丝丝的甜顺着喉咙漫开。“你怎么没去书斋？我晌午还见郭奉孝抱着你的《孙子注》翻呢。”

“他说要借我的狼毫写情诗。”荀彧替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自然得像每日晨起为你簪发，“在偏厅闹得纸鸢乱飞，惊得厨房的鸽子都撞了窗。”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声嗤笑：“淑女好雅兴啊，连鸽子都成了诗笺？”

穿玄色锦袍的身影倚着朱漆门框，手里还捏着半只被揉皱的信笺——正是郭嘉。他晃到石桌边坐下，指尖敲了敲你案上的军报：“这茶虽好，可比不过我方才在园子里摘的樱桃。淑女尝尝？”他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碟，红亮的樱桃上还沾着晨露。

你拈起一颗含进嘴里，酸甜在舌尖炸开。“你又溜去后园摘果子？”

“张机先生说‘医者不自医’，我这是怕他又要念叨我熬夜赌钱。”郭嘉托着下巴看你，“不过淑女今日倒乖，没熬到三更。”

“胡说。”你瞪他一眼，“我辰时便起了，到现在才歇片刻。”

“可陈元龙说你昨夜批完疫病的折子，又改了整宿的屯田策。”荀彧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温柔，“我让小厨房煨了百合粥，在灶上温着。”

你刚要应，院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孙策的大嗓门：“淑女！我给你带了新得的西域葡萄酒！”

话音未落，穿玄甲的身影便撞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粗陶酒坛。他盔缨歪在一边，额角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演武场溜出来的。“那胡商说这酒比蜜还甜，我尝了一口——”他突然顿住，耳朵微微发红，“咳，淑女快来尝尝，比你泡的茶带劲！”

郭嘉立刻来了兴致，凑过去扒拉酒坛：“孙将军这是偷喝军粮？”

“胡说！”孙策耳尖更红了，“我、我是拿战利品换的！”他转头冲你挤眼睛，“淑女你快尝，不好喝我明天带十坛来赔罪！”

荀彧无奈地摇头，却已经起身去取酒盏。你望着他们三个——一个执盏，一个执壶，一个举着酒坛手忙脚乱——忽然觉得案头的军报也没那么沉了。

暮春的风掀起门帘，吹得案上的竹简沙沙作响。荀彧斟酒时，袖角扫过你的手背，凉得像沾了晨露的玉；郭嘉举着酒盏跟你碰杯，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孙策仰头灌下一大口，呛得直咳嗽，却硬撑着说“好喝”。

夕阳把你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你端起酒盏，看琥珀色的酒液在盏中摇晃，忽然想起今日晨起时，镜中自己的眼尾还带着薄红。原来最珍贵的岁月，从来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而是有人陪你揉肩、逗趣、抢酒喝，连风里都飘着甜津津的樱桃香。

“淑女？”荀彧的声音打断你的思绪。

你低头，见他正望着你，眼底的温柔像春溪漫过青石板。

“再喝一杯？”他说，“喝完，我陪你去看新到的蜀锦。”

郭嘉立刻起哄：“哎哎哎，我也要去！我要挑块给淑女的料子！”

“滚蛋。”孙策笑着踹他一脚，“淑女是要跟我去看战马的！”

你笑着摇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风里的槐花香更浓了。

这样的日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