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页:关于“五分钟”的执念】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推导自由落体公式时,我第三次看向温殷的座位。她的笔在草稿纸上划得飞快,马尾辫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后颈的绒毛上镀了层金。下课铃响前三分钟,她放下笔,合上笔记本,动作轻得像怕惊扰谁。
“温殷,”我在她起身时叫住她,声音比预想中沙哑,“下次……能不能等我五分钟?”
她没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我看见她的耳垂在夕阳里红得发烫,像熟透的樱桃。那天之后,她依旧提前交卷,但会在走廊的拐角处停下,背对着我,假装看墙上的《元素周期表》。我故意放慢收拾文具的速度,笔尖在草稿纸上画满无意义的横线,直到听见她轻咳一声,才抓起书包追上去。
我们并肩走过长长的下坡路,影子在柏油路上被拉得很长,偶尔会不小心重叠。她从不主动说话,却会在我讲到“匀速圆周运动”时,突然小声纠正:“是‘向心力’,不是‘离心力’。”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她突然消失的那个周一。
【第十页:撕碎的纸条与未拆的信】
温殷退学的消息,是班长在早读课时宣布的。我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墨水在笔记本上洇开一个黑洞。她前一天还借走了我的物理错题本,说要抄几道题,扉页上我用铅笔写的“季秽的”三个字,被她用橡皮擦得模糊不清。
我去她家找她。旧居民楼的楼梯间堆着杂物,阳光从防盗网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地上拼出格子状的阴影。她妈妈躺在病床上,呼吸声很重,温殷正蹲在地上洗床单,肥皂泡沾了满脸。看见我时,她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像被掐灭的烟头。
“错题本……”她把洗好的床单拧干,声音很低,“我下次还你。”
我塞给她一张纸条,是熬夜写的,开头删了又改,最后只敢写:“周末下午三点,老地方见。”她捏着纸条的手指泛白,却没抬头看我。
三天后,我在旧校舍后的梧桐树下捡到了纸条的碎片。风把纸屑吹得满地都是,我蹲在地上一片一片捡,指尖被碎纸边缘划破,血珠滴在“见”字上,晕开小小的红点。那天下午,我等了她四个小时,直到天黑透了,才踩着满地梧桐叶离开。
后来我才知道,她每天午休都会来我们班的走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总能看见一个穿蓝白校服的身影从走廊尽头飘过,步子迈得很小,像在数地砖。有一次我假装转头看窗外,她吓得立刻躲进楼梯间,露出的半只鞋尖沾着泥——那天刚下过雨。
我没戳破。只是从那天起,我会在午休时把物理笔记摊在窗台上,故意翻开她借走时折角的那一页。
【第三十七页:被骂“神经病”的下午】
广播操的音乐吵得人脑壳疼。我站在队伍里,目光越过前排的后脑勺,落在温殷的背上。她的校服外套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领口。
解散时,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开。我鬼使神差地追上去,伸手想碰她的头发——就像以前在补习班时,她解不出题会烦躁地抓头发,我总爱趁她不注意,把她的马尾辫轻轻扯松。
手指刚碰到她的发梢,就听见她炸毛般的声音:“神经病啊!”
她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怒意,可看清是我时,眼睛瞬间睁大了,像受惊的小鹿。我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她掉下来的一根头发。她的脸“唰”地红透了,转身就跑,书包带子甩得老高,差点撞到宣传栏。
那天之后,走廊里再也没有那个数地砖的身影了。
我开始在课间绕路去她的班级。她们班的后门总是关着,我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看,她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侧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苍白的额头。有一次她突然惊醒,目光直直地撞上我的,我像做贼一样逃开,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
高三拍毕业照那天,摄影师让大家往前站。我挤到第二排,看见她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长到了肩膀。镜头按下快门的瞬间,我朝她的方向歪了歪头,后来拿到照片时,才发现她的眼睛闭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第七十二页:咖啡馆里的“前女友们”】
大学我选了物理系, partly因为她曾说“物理能解释所有现象”, partly因为我总觉得,她会回来问我借错题本。
那天在咖啡馆打工,李锐突然拍着我的肩膀坐下,点了杯美式,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季秽,听说你高中谈了好几个啊?行啊你,藏得够深!”
我握着咖啡壶的手顿了顿,泡沫从杯口溢出来。“没有的事。”
“还装!”李锐挤眉弄眼,“上次碰到温殷,她还问我你……”
“温殷?”我猛地抬头,咖啡壶“哐当”一声砸在吧台上,滚烫的咖啡溅到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李锐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讷讷地说:“对啊,就在这儿打工,刚才还在呢……”
我冲出咖啡馆时,外面正下着小雨。街上的人打着伞,脚步匆匆。我看见一个穿浅蓝色围裙的身影拐进了巷口,背影很像她,可我追过去时,只有湿漉漉的砖墙和一只被遗弃的塑料瓶。
那天晚上,我翻出藏在床底的纸箱。里面有她借走未还的错题本,扉页上的“季秽的”三个字,被她用红笔描成了“季秽&温殷”;有她掉在梧桐树下的那根头发,我用透明胶带粘在笔记本里,标签写着“2018.9.15,晴”;还有一张被撕碎又粘好的纸条,上面的“老地方见”四个字,墨迹已经晕开,像哭过的痕迹。
李锐说的“前女友们”,其实是我为了让她死心,故意让同学传开的谣言。我以为她会懂,就像她懂“向心力”和“离心力”的区别一样。
【第一百页:未发送的微信】
毕业那年,我去了她的城市。在她打工的咖啡馆对面,租了间小公寓。每天早上,我会看见她骑着电动车来上班,车筐里放着一个保温桶;傍晚,她会提着菜篮子走进菜市场,和卖豆腐的阿姨讨价还价。
我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小号,头像是物理公式的表情包,昵称叫“向心力”。我加了她三次,她都没通过。
去年冬天,我在医院的走廊里碰到她。她穿着护士服,正在给病人量血压,侧脸比高中时清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她抬起头,目光扫过来时,我立刻躲进了安全通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她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照片:夕阳下的医院天台,她站在栏杆边,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半的苹果,配文是“今天天气真好”。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小时,手指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
“温殷,我知道是你。”
“错题本还在吗?”
“那天在咖啡馆,对不起。”
“我喜欢你,从高一物理课开始。”
最后,我什么也没发。只是把那张照片保存下来,设成了手机壁纸。
【最后一页:关于“自由落体”的答案】
今天整理旧物时,翻出了高中的物理课本。第45页,关于自由落体的章节,有一行铅笔字,是温殷的笔迹:
“物体下落的速度,与重力加速度有关,与质量无关。就像……想念一个人的心情,与时间无关,与距离无关。”
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风一吹,簌簌地往下掉。我突然想起那个下午,她撕碎纸条时,风把纸屑吹到了我的脚边,其中一片上,有她没写完的半句话:
“季秽,其实我……”
后面的内容被雨水洇湿了,看不清。
或许,有些答案,就像自由落体的终点,注定要落在地上,埋进土里,长成来年的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