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积雪被往来宫人的靴子踩得发乌，叶倾余扶着廊柱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御书房里那道审视的目光仿佛还黏在背上，让他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涩。方才在殿内强压下去的情绪此刻翻涌上来，既懊恼自己没能抓住机会，又暗自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去面对那些未知的刁难了。
冷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口里钻，他缩了缩脖子，正想转身往冷宫的方向走，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的身影。
玄色锦袍在一片白皑皑的天地间格外显眼，衣料是上好的杭绸，走动时衣摆扫过地面积雪，连带着银线绣成的暗纹都流转着微光。那人身姿挺拔如松，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指尖修长，骨节分明。
是夜清玄。
叶倾余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就想往廊柱后躲。他认得那件袍子，前几日雪下得最大的那晚，夜清玄就是穿着这件袍子，把外袍脱给了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松木香混着雪气的味道，此刻仿佛又漫上了鼻尖。
可已经来不及了。夜清玄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来。
那双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可看向人时，又显得格外专注。他看到叶倾余时，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脚步也顿住了。
叶倾余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他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样——粗布棉袍洗得发白，袖口磨破了边，头发上还沾着刚才跑出来时沾上的雪粒，和眼前锦衣华服的夜清玄比起来，简直像株见不得光的杂草。
更让他窘迫的是，怀里还揣着那个早已凉透的暖炉。那是夜清玄那日一并塞给他的，铜制的炉身被他摩挲得发亮，此刻隔着单薄的衣料，像是块滚烫的烙铁。
“七皇子。”夜清玄先开了口，声音清润，像雪水落在玉石上，“这是刚从陛下那里出来？”
他的语气很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叶倾余还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他连忙低下头，盯着自己冻得发红的脚尖，声音细若蚊蚋：“是……”
话音刚落，就见夜清玄身后的内侍上前一步，低声提醒：“夜大人，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夜清玄“嗯”了一声，视线却没从叶倾余身上移开，目光落在他微颤的肩膀上，又扫过他怀里明显的凸起，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没再多问，只道：“那我先进去了。”
说罢，便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玄色的袍角在雪地里移动，离自己越来越远。叶倾余看着那抹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又酸又胀。他想起方才在廊下暗自琢磨的问题——若是夜清玄在，会不会劝自己答应去国子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看到夜清玄已经走到了御书房门口，正要迈进去。
“夜大人！”
几乎是本能地，叶倾余喊出了声。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
夜清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眼里带着几分疑惑。
叶倾余的脸更烫了，连耳根都红透了，像被冻得发红，又像藏着什么羞人的心事。他攥紧了衣角，指节发白，鼓足勇气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夜清玄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
“前……前日的事，谢、谢谢大人。”
他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怕被人听出什么异样。话音刚落，不等夜清玄回应，就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棉鞋踩在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跑得飞快，粗布袍子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廊下的宫灯在风里摇晃，光影落在他身上，忽明忽暗。
他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似乎还落在自己背上。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既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唐突，又忍不住回味夜清玄刚才的眼神——好像并没有不耐烦，反而带着点……温和？
跑到拐角处，他才敢停下脚步，扶着墙大口喘气。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带来几分凉意，却压不住脸上的滚烫。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尖，烫得惊人，连带着脖颈都泛着红。
“傻子。”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不过是道声谢，跑什么？
可一想到夜清玄那双含笑的眼睛，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就觉得脸颊发烫，连指尖都带着点麻意。
冷风穿过宫墙的缝隙，呜咽作响。叶倾余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雪还在下，细密的雪沫子落在他的睫毛上，带来一丝冰凉。
他摸了摸怀里的暖炉，又想起御书房里皇帝的话，想起夜清玄转身时玄色的袍角。心里那点被按下去的火苗，不知怎么的，又悄悄地燃了起来。
或许……或许该再想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抛开，裹紧了单薄的棉袍，加快脚步往冷宫的方向走去。
只是这一次，脚步似乎不像来时那般沉重了。耳尖的羞红褪去了些，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却像揣着个小小的暖炉，在寒风里，悄悄地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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