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故人重生**
意识最后停留的，是襄阳城头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是蒙古铁骑潮水般涌来的恐怖景象，是丈夫耶律齐力竭重伤时苍白的脸……以及，那个犹如暗夜流星般骤然闯入战阵，救下耶律齐，自己却被数柄长枪贯穿的金色身影。
杨过。
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或者说一声埋藏心底半生、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不起”。
万念俱灰，闭目待死。一道冷冽的刀光掠过她的脖颈。
……
窒息般的痛苦猛地抽离，郭芙剧烈地喘息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没有血腥味，没有烽烟，没有冰冷的刀兵。入眼是桃花岛她闺房里熟悉的浅粉纱帐帐顶，鼻尖萦绕着的是窗外飘来的、桃花特有的甜香，还有房间里母亲特制的宁神香的气息。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安静，祥和得让她心脏骤缩，泛起一阵尖锐的恐慌。
她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莹白如玉，十指纤纤，没有常年握剑的薄茧，更没有那道深可见骨、几乎废了她一条胳膊的狰狞伤疤。
这不是她的手……至少，不是她四十多岁时的手。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梳妆台前，巨大的水银琉璃镜里，清晰地映出一张少女的脸庞。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眉眼娇艳逼人，带着未经世事的张扬与明烈，颊边甚至还有点婴儿肥。只是此刻，那双总是盛气凌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茫然和一种深可见骨的恐惧。
这是她，却又不是她。
这是她年少时，还在桃花岛上，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被大小武捧着，天真又残忍、傲慢又无知的时候。
“不……不可能……”她颤抖着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冰凉的触感提醒她这不是梦。
窗外传来隐约的呼喝声，是练武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两个她熟悉无比的少年嗓音，是大小武。还有一个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和懒洋洋的不羁。
“……这招不对，你的下盘不稳。”那个声音淡淡地点评道。
“要你多嘴！你个……”是大武的声音，带着被戳破的恼羞成怒。
轰——！
郭芙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一片空白。
这个声音……是杨过！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桃花灼灼，落英缤纷的练武场上，身形已经开始抽条、面容俊秀却带着几分营养不良的苍白的少年，正抱臂站在一旁。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与身边锦衣华服、装备精良的大小武形成了鲜明对比。
阳光下，他的双臂完好无损。
郭芙的视线死死盯在那双臂膀上，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断臂之仇……她前世究竟对他做了什么？那些被她轻视、被她忽略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片片凌迟着她的心。
嘲笑他是“小叫化”，带人欺负他，弄脏他好不容易抓来的蟋蟀，向父母告歪状，一次次地用身份和傲慢践踏他敏感的自尊……
还有最后，那斩断他手臂，也斩断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一剑……
滔天的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她回来了。
回到了噩梦尚未开始，或者说，她的噩梦尚未对他人造成无法挽回伤害的时候。
父母健在，襄阳未破，而他……杨过，双臂尚在，还没有成为名震天下的神雕大侠，还没有经历那些非人的痛苦和十六年的分离。
巨大的庆幸之后，是更深沉的恐惧。
她该怎么办？
扑上去告诉他一切，祈求他的原谅？不，他只会以为她又想了什么新的法子来捉弄他，只会觉得她疯了。
告诉父母？娘那么聪明，一定会察觉异常，可她该如何解释这匪夷所思的重生？又该如何解释她对杨过态度的巨变？
窗外的争执声似乎大了一些。
“杨过！你偷学武功！”是小武拔高了的声音。
“这地上的招式，谁看见了都能学两下，怎么就叫偷学了？”杨过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让人火大的懒散，但郭芙能听出里面隐藏的紧绷和戒备。
前世，她一定会立刻冲出去，帮着大小武一起指责他，羞辱他。
但现在……
郭芙猛地擦干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着镜中那个娇艳却陌生的少女，一字一句地低声告诫自己：“郭芙，你不是大小姐了。你是一个罪人，一个回来赎罪的罪人。”
“你不能冲动，不能像以前一样。你要弥补，要改变。”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首先，她不能再让任何欺负杨过的事情发生，尤其是因她而起。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和头发，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她一步步走向练武场。
大小武见到她，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武敦儒抢先道：“芙妹，你来得正好！杨过他偷看我们练功，还出言不逊！”
武修文也附和：“对！快告诉师父师娘去！”
杨过抿紧了唇，眼神冷了下来，带着惯有的嘲讽和疏离，准备迎接新一轮的针对。他习惯了，郭芙的出现，从来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然而，郭芙的目光却越过了大小武，直接落在了杨过身上。
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看着眼前这个完整、年少、还未曾被她彻底推远的杨过，她的鼻子又是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
她移开视线，不敢多看，生怕泄露太多情绪，只是对着大小武，用尽可能平静甚至略带不耐烦的语气说道：“爹娘正在忙正事，这点小事吵吵什么？他爱看就看，这地上的功夫，看了又能如何？值得大呼小叫？”
大小武同时愣住了，张大了嘴巴，像是第一次认识郭芙。
杨过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那层冰冷的戒备出现了一丝裂缝。
郭芙……竟然在帮他说话？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这又是什么他看不懂的新把戏？
郭芙不敢再看杨过的反应，她怕自己会失控。她强作镇定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甚至有些仓促的狼狈。
直到走出很远，完全脱离他们的视线，她才敢靠在一棵桃花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第一步，她迈出去了。
虽然笨拙，虽然生硬，但终究和前世不一样了。
看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瓣，郭芙握紧了颤抖的手。
杨过，这一世，我绝不会再伤害你分毫。
我会用尽一切，弥补你，守护你。
哪怕……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