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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手臂……我不要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落在寂静的廊下，却重逾千斤，仿佛将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抽空了，只余下两人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彼此的耳膜。
郭芙猛地抬起头，泪水瞬间再次盈满了眼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那双总是盛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却像被水洗过的墨玉，清澈而坚定地倒映着她惊愕的、泪流满面的脸。
他……他说什么？
他不要了？
那根扎在她心头两世、让她日夜煎熬、悔恨欲死的毒刺……他就这样……不要了？
巨大的、几乎令人晕眩的狂喜和一种更深沉的、酸楚的痛意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为……为什么？”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杨过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
“一条手臂，换你几次三番舍命相护。”
“换你一句‘比我的命更重要’。”
“……”他顿了顿，指尖几不可查地收拢，微微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腕，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值了。”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郭芙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值了。
前世她失手斩断他未来赖以成名的臂膀，毁了他多少快意恩仇的可能，带来多少痛苦和不便……他竟然说……值了？
只因为……她这微不足道的、甚至带着赎罪意味的守护？
泪水决堤般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尚且单薄却已然足够坚实的胸膛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绝望的哭泣，而是将所有压抑了两世的悔恨、委屈、爱而不得的痛苦和此刻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狂喜，尽数宣泄出来的嚎啕大哭。
杨过的身体在她扑进来的瞬间僵硬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样亲密的接触。他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地、有些笨拙地抬起来，轻轻落在了她不断颤抖的背上。
动作生疏而僵硬，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承诺。
他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抱着，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廊下的月光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许久，郭芙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抽噎。她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鼻尖也红红的，模样狼狈又可怜。
杨过低头看着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他松开手，从怀里摸出那条曾经给她擦过眼泪、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擦擦。丑死了。”语气依旧带着点惯有的别扭，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
郭芙接过手帕，破涕为笑，心里甜得像是酿了蜜。她乖乖地擦着眼泪，小声嘟囔：“……才不丑。”
经过这一夜，两人之间那层最后的、也是最坚硬的隔膜，终于彻底消融。
第二天，当郭芙顶着一双微肿却亮晶晶的眼睛出现在饭桌上，并且下意识地将自己面前那碟水晶虾饺推到杨过面前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同。
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赎罪意味的讨好，而是一种自然的、亲昵的、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分享。
杨过动作顿了顿，在郭靖和黄蓉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竟没有拒绝，而是默不作声地夹起一个，低头吃了起来。耳根处，又悄悄地漫上一点可疑的粉色。
大小武看得目瞪口呆，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黄蓉和郭靖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皆是了然，却又五味杂陈。女儿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而杨过这孩子……似乎也终于放下了某些沉重的包袱，开始回应。
只是，前路漫漫，欧阳锋的存在，他复杂的身世和偏激的性子，都像是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礁，让人无法真正安心。
但无论如何，桃花岛上的日子，终于真正地、彻底地走上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轨道。
郭芙不再仅仅沉溺于赎罪，她开始真正地享受着重生带来的馈赠——父母健在，家庭和睦，而她倾慕的少年，就在身边。
她拉着杨过去探索岛上每一个她前世忽略的角落，在涨潮时捡拾最漂亮的贝壳，在退潮时去礁石缝里捉胆小的螃蟹，在桃花林里寻找最早熟的那颗桃子，哪怕酸得龇牙咧嘴，也要和他分着吃完。
她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哑仆学做点心，虽然第一次尝试就把厨房弄得乌烟瘴气，做出的桃花酥硬得能硌掉牙，但她还是献宝一样捧到杨过面前。
杨过看着那盘黑乎乎、形状诡异的“点心”，又看看她沾满面粉、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在郭芙以为他肯定会嫌弃地拒绝时，他却伸出手，拿起一块，面不改色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郭芙紧张地问。
杨过艰难地咽了下去，喝了一大口水，才面无表情地评价：“……能吃。”
郭芙顿时笑靥如花，仿佛得到了天底下最高的赞誉。
阳光似乎都格外偏爱这对少年少女，将他们的身影镀上温暖的金边。笑声常常回荡在桃花岛的海风里，那些前世的阴霾和血泪，仿佛真的被时光和海浪渐渐冲刷淡去。
然而，命运的轨迹并非总是温顺的。
一日，两人在海边练剑（主要是郭芙练，杨过在一旁偶尔指点几句），忽见一艘大船驶近桃花岛码头，船头旗帜飘扬，竟是朝廷的官船。
一个身着官服、神色倨傲的官员在侍卫的簇拥下登岛，声称奉旨前来，要召郭靖郭大侠前往临安府议事，言语间隐隐提及北方蒙古异动，朝廷欲仰仗郭大侠镇守襄阳之意。
郭靖闻言，神色顿时凝重起来。黄蓉也是眉头紧锁。
襄阳……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将郭芙从这些日子的温馨平静中狠狠拽了出来！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无论她如何努力逃避，命运的巨轮，依旧朝着那个既定的、惨烈的方向，缓缓碾轧而来！
她下意识地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杨过。
只见杨过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照出她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的恐惧。
四目相对。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法言说的沉重和……一丝冰冷的预兆。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再也驱不散那骤然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寒意。
桃花依旧笑春风，而山雨，已欲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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