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七月的午后泡得发涨,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旧书本混合的味道。许池听拖着行李箱站在教学楼前,仰头看三楼走廊尽头那块崭新的班牌——“高二年级·72班”。红色油漆边缘还泛着亮,像一滴刚落在白纸上的血,突兀,却又带着某种宣告的意味。
“池听!这边!”
云雨的声音像颗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玻璃弹珠,脆生生滚过来。她抱着一摞新书,额前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看见许池听就使劲挥手,身后跟着慢吞吞的石枳意。
石枳意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白T恤,袖子拉到肘部,露出的小臂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她手里捏着皱巴巴的分班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纸边,直到云雨回头拽她,才像惊醒似的抬了抬眼:“到了?”
“早到了,就等你这磨蹭大王。”云雨把书往许池听怀里塞了几本,自己留了最厚的《政治生活》,“听说72班是文科重点班,班主任是传说中‘灭绝师太’的历史老师?”
许池听“嗯”了一声,视线扫过走廊里喧闹的人群。高一结束的文理分班像一把巨大的筛子,把原本熟悉的人筛得七零八落。她、云雨、石枳意三个因为都选了全文,侥幸留在同一个“筛子”里,而更多人的名字,散落在隔壁理科班的名单上。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人,桌椅还带着上一届学生留下的痕迹——桌角刻着歪扭的“加油”,椅背上黏着半块没撕干净的便利贴。许池听选了靠窗的第三排,刚把书摞在桌面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压低的骚动。
“卧槽,杨鑫霖怎么在这儿?”
“没看错吧?他不是理科年级前三吗?怎么来文科班了?”
“疯了吧……文科班哪有他的对手?”
许池听下意识回头。
男生逆着光站在教室后门,背着黑色双肩包,拉链拉得一丝不苟。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分班通知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看那些交头接耳的人,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像在寻找什么坐标,最终落在了后排靠窗的空位上。
是杨鑫霖。
高一整年,这个名字都和“理科神话”“竞赛保送”绑在一起。许池听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开学典礼的领奖台上——他站在最中间,校长念了一长串奖项,他只微微颔首,表情淡得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那时她还和云雨吐槽:“这人是不是没表情肌?”
此刻这张“没表情肌”的脸近在咫尺。他走过来时带起一阵风,裹挟着皂角和阳光的味道,径直走到后排空位,把书包往桌上一放,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得像设定好的程序。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低下去,却像水里的气泡,断断续续冒出来。
“他选文科?图啥啊?”
“说不定是想换换口味?毕竟理科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我赌五块钱,他是为了避开理科班那个姓林的学霸,上次竞赛被压了一头呢……”
杨鑫霖仿佛没听见。他从包里拿出一本《全球通史》,翻开到夹着书签的页面,指尖落在印刷体的“拜占庭帝国”上,眼神专注得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许池听转回头,看着自己摊开的笔记本。空白的第一页上,她无意识地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顶着爆炸头,手里举着一块写着“为什么”的牌子。笔尖顿了顿,她忽然觉得,这个突然闯入文科班的“移动冰山”,比任何历史难题都要费解。
“池听,你看他了吗?”云雨凑过来,用课本挡着脸小声说,“是不是超帅?就是太冷了,感觉靠近三米都会被冻伤。”
石枳意也顺着看过去,很快又低下头,手指绞着T恤下摆:“他……好像和李天一以前是同桌?”
提到李天一,云雨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别提那个疯子。分班表上没看到他名字,应该去理科班了吧?”
许池听没接话。她想起上周在楼梯间撞见的画面——李天一拽着石枳意的胳膊,把她逼在墙角,声音又急又凶:“你敢选文?跟那些男生混在一起?”石枳意低着头,头发遮住脸,只看得见肩膀在微微发抖。
那时她和云雨假装路过,故意撞了李天一一下,才把石枳意拉了出来。后来石枳意说“没事”,但许池听注意到,她那天穿的长袖校服,袖口一直往下滑,像是在藏什么。
“叮铃铃——”
预备铃响了,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班主任踩着铃声走进来,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花名册,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姓刘,教历史。现在点名,点到的同学答‘到’,顺便自我介绍一下,说清楚自己的名字和选文科的理由。”
“许池听。”
“到。”她站起来,声音平静,“选文科是因为……觉得文字比公式更有意思。”
刘老师点点头,继续念:“云雨。”
“到!”云雨蹦起来,笑得一脸灿烂,“我选文科是因为……理科会让我头秃!”
全班哄笑起来,气氛松快了不少。
“石枳意。”
石枳意猛地一颤,像是被名字烫了一下。她慢慢站起来,手指攥着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到……我选文科,是因为……喜欢。”
说完就飞快地坐下,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杨鑫霖。”
后排的男生应声站起。他比许池听高出一个头,站在那里时,无形中形成了一片阴影。教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
他沉默了两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到。选文科,因为喜欢。”
没有多余的解释,甚至没看任何人。说完就坐下,继续低头看书,仿佛刚才站起来的只是一个幻影。
许池听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她看着前排石枳意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窗外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叶,又想起杨鑫霖说“喜欢”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分班日的风还在吹,带着夏末的燥热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72班的故事,就从这声简洁的“喜欢”里,悄悄翻开了第一页。
而许池听还不知道,这一页的角落里,早已埋下了属于她和那座“冰山”的,第一笔淡淡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