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纯粹的诧异。
他确实没想到。那个雨夜里狼狈爬行、对着车尾灯拳打脚踢显得愚蠢又可怜的女人,那个在赌台后面被他一个眼神就吓得脸色惨白的女人,身体里竟然藏着这样一股狠辣利落的爆发力。
像一把生锈的匕首,乍看不起眼,却在猝不及防间露出了锋锐的寒芒。
他看着她消失在巷口昏暗的路灯光晕里,身影单薄却带着一股孤狼般的韧劲。
香烟燃尽,灼烫的感觉传来。
熙旺面无表情地将烟蒂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摁灭,火星四溅,最终归于沉寂的黑暗。
他也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天桥另一端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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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恋恋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回到租住的破旧公寓。
这是一栋位于老城区边缘的筒子楼,楼道狭窄昏暗,声控灯时灵时不灵。
她用钥匙打开那扇薄薄的、漆皮剥落的铁门,反手“咔哒”一声锁好,又挂上了老旧的防盗链。
终于安全了。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要把今晚所有的惊吓、疲惫和紧绷都吐出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打斗后的肌肉酸痛,让她只想立刻瘫倒。
她甩掉脚上折磨人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随手将廉价的手提包扔在门边的小凳上,接着是那件沾了汗水和巷子里污浊气息的薄外套,看也没看,就胡乱丢在了唯一的一张旧沙发上。
沙发套洗得发白,还破了两个小洞。
然后,她开始解衬衫纽扣。
赌场统一的白色衬衫也带着一股烟味和汗味。
扣子一颗颗解开,露出里面贴身的白色背心。
双手抓住裙腰两侧的拉链,“嗤啦”一声,利落地将那条黑色套裙也褪了下来,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露出了下面穿着的、洗得有些松垮的黑色打底裤。
昏暗的灯光下,她纤细但线条紧实的腰肢和双腿轮廓被勾勒出来。
她毫无所觉,光着脚走到狭小的开放式厨房区域。冰箱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她拉开冰箱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两个鸡蛋和一包没开封的方便面。
拿出鸡蛋和方便面,拧开老旧的燃气灶开关。
“啪嗒,啪嗒”,打了几次才点着火,幽蓝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她往小锅里接了半锅水放上去,等水开的间隙,熟练地给平底锅倒上一点油,单手磕开一个鸡蛋。
“滋啦——”蛋液滑入热油,迅速凝固、膨胀,边缘泛起诱人的焦黄脆边。
煎蛋的香气混合着随后煮开的方便面调料包的浓烈气味,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家徒四壁的斗室里弥漫开来。
她端着碗,坐到那张堆着衣服的旧沙发上,蜷起腿,埋头大口吃起来。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她,只听得见吸溜面条的声音,背影显得单薄而疲惫,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
相隔几条街外,一间窗帘紧闭、没有任何多余光线的房间里。
巨大的监控屏幕分割成十几个画面,其中一个,正清晰地显示着伍恋恋那间简陋公寓内的景象。
傅隆生翘着二郎腿,舒服地窝在一张宽大的黑色皮椅里。
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锁定在屏幕上那个正在狼吞虎咽吃泡面的身影上。
“啧,”他抿了一口酒,对着旁边站着的熙旺抬了抬下巴,“动作挺利索,煎蛋手艺看着还行。”
屏幕上,伍恋恋正好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光,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熙旺抱着手臂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视线同样落在屏幕上,看着伍恋恋收拾好碗筷,随手丢进水槽。
看着她揉着肩膀,踢掉拖鞋,光着脚丫走向那张堆着衣服的沙发,似乎打算直接躺下。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扇对着外面街道的窗户,窗帘依旧大敞着。
昏黄的路灯光毫无遮拦地投射进来,将她屋内的一切都暴露无遗。
这女人,一点警惕性都没有?还是穷得连点像样的隐私意识都磨没了?
就在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的瞬间,屏幕上的伍恋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脚步顿住,转过身,朝着那扇敞亮的窗户走去。
熙旺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她的动作。
只见她走到窗边,伸出手,抓住了那幅洗得发白、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廉价布艺窗帘的边沿。
然后,用力地、毫不犹豫地——
“唰啦!”
两片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拢在一起,将窗外窥探的光线和视线,彻底隔绝在外。
屏幕上,只剩下一个被窗帘完全遮挡的、再无任何信息可言的窗口画面。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监控设备运转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傅隆生看着那扇被拉得密不透风的窗户,又侧头看了看旁边熙旺那张在屏幕微光映照下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的侧脸,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呵……”一声轻笑,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寂静的监控室里低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