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龙涎香气浓郁得令人窒息。晨曦微光透过窗棂，却驱不散殿内沉滞的压抑。
元淳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低垂着头，尽可能让自己显得疲惫而恭顺。手臂上的“缠丝引”在血脉封锁下缓慢蠕动，带来阵阵隐痛和眩晕，但她咬紧牙关，维持着姿态的稳定。
魏帝并未立刻让她起身。他坐在御案后，慢条斯理地批阅着一份奏折，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每一笔都像划在人心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淳儿近日，倒是辛苦。”
“为父皇分忧，儿臣不敢言辛苦。”元淳声音微哑，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分忧？”魏帝放下朱笔，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朕听说，你为了照料宇文玥，竟是衣不解带，连自个儿的身子都不顾了？瞧瞧这脸色，苍白得没一丝血色。”
元淳心头一紧，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她稳住心神，低声道：“宇文公子为护驾身受重伤，儿臣奉旨照看，自当尽心竭力。只是昨夜不慎感染风寒，让父皇忧心了。”
“风寒？”魏帝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朕还听说，昨夜芷阳宫外，似乎不甚安宁？可有宵小惊扰了宇文爱卿静养？”
来了！他果然知道了什么！是燕洵？还是他另有的眼线？
元淳后背沁出冷汗，面上却露出些许后怕和困惑：“回父皇，昨夜……昨夜儿臣因身体不适，睡得沉了些，并未察觉宫外有何异动。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将问题轻轻推了回去，眼神尽量显得茫然无辜。
魏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无事便好。如今宇文怀伏诛，朝中难免有些人心浮动，宇文玥又重伤在身，朕是担心，有人会趁此时机，兴风作浪。”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宇文玥此番接手谍报网，责任重大，却也凶险异常。怀逆旧部未必甘心，大梁谍子更是无孔不入。淳儿，你既在他身边‘护法’，便要多留个心眼，替朕……也替你自己，好好看顾着。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无论巨细，皆可随时入宫禀报。”
元淳心中凛然。皇帝这话，既是提醒，更是警告和命令！他要她成为监视宇文玥的眼睛！所谓的“护法”，实则是要将她和宇文玥一同放在火上烤！
“儿臣……明白。”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定当谨遵父皇旨意，确保宇文公子安危，亦不负父皇所托。”她答得恭顺，话语间却巧妙地将“监视”偷换成了“确保安危”，留有余地。
魏帝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明白就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朕一向放心。”他挥了挥手，“起来吧。脸色如此难看，回去好生歇着，朕已让太医令过去为你诊脉。”
“谢父皇恩典。”元淳叩谢皇恩，这才缓缓起身。跪得久了，加上毒素影响，她眼前一黑，身形微晃，连忙稳住。
魏帝看着她强撑的模样，目光在她纤细的脖颈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朕记得，永熙五年冬，你贪玩跑去太液池滑冰，不慎落水，似乎也病了好一阵子？”
永熙五年冬！
元淳的心脏猛地一跳！又是这个时间点！皇帝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与那幅画像有关？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强行压下心惊，努力回忆着。永熙五年冬……落水……似乎确有其事，那时她年纪尚小，记忆已有些模糊。
“父皇还记得……儿臣那时年幼顽劣，让父皇和母妃担忧了。”她低声回应，语气带着些许赧然。
“是啊……”魏帝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那时……伺候你的几个宫人，护主不力，朕都重重责罚了……尤其是那个……叫什么来着？总跟在你身后的小太监……”
元淳的心跳得更快了。皇帝到底想说什么？
她正欲含糊应答，魏帝却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深究，转而道：“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回去好生歇着吧。记住朕的话。”
“儿臣告退。”元淳压下满腹疑窦，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压力范围，她才敢靠在冰冷的宫墙上，微微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皇帝的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他提起永熙五年，绝不是偶然！他是在警告她？暗示他知晓某些秘密？还是另有所图？
还有他对宇文玥那看似重用实则猜忌的态度……
元淳只觉得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她与宇文玥，似乎都成了网中的猎物。
必须尽快回去！宇文玥还昏迷不醒，月七那边……
她想起自己离去前那个关于画像的问题，月七那剧变的脸色……永熙五年，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體，加快腳步向芷阳宫走去。手臂上的黑線似乎又向上蔓延了一分。
刚踏入芷阳宫范围，她便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太安静了！原本守卫在主殿周围的青山院护卫似乎少了些许？
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疾步走向寝殿。
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月七压抑着极度焦急的声音：“公子！您再撑一下！就快好了！千万不能睡！”
元淳推开门，只见宇文玥竟半坐了起来，月七正手持金针，神色凝重万分地在他心口附近施针。宇文玥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骇人，唇色泛着诡异的紫金，胸口急促起伏，仿佛喘不过气，眼神涣散，显然又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而在一旁的矮几上，竟放着一个小巧的、正在燃烧的香炉，炉中飘出的烟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甜腥气！
“你们在干什么？！”元淳失声问道，那香气让她本能地感到危险。
月七见她回来，如同看到救星，急声道：“公主！公子心脉被寒毒和‘缠丝引’余毒反噬，濒临衰竭！唯有……唯有用这‘噬心香’强行激发他最后的心火，再辅以金针渡穴，或有一线生机！但此法凶险万分，需有人不断与他说话，唤他神智，绝不能让他彻底沉睡过去！”
噬心香？！元淳听说过这种东西，乃是虎狼之药，稍有不慎便可能直接燃尽心脉而亡！
“你疯了！快停下！”元淳冲上前想要阻止。
“来不及了！香已点燃，金针已落，停下也是死路一条！”月七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带着哭腔，“公主！求您！跟公子说话！说什么都行！一定要让他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宇文玥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口暗红的血溢出嘴角，眼神开始迅速涣散。
“宇文玥！”元淳再也顾不得其他，扑到榻边，抓住他冰冷的手，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你不准睡！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
她看着他迅速流逝生机的脸，脑海中一片混乱，那些压抑的疑问、复杂的情愫、前世今生的怨恨与此刻汹涌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冲口而出：
“宇文玥！你告诉我！永熙五年冬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画那幅画？！你说话啊！”
听到“永熙五年”和“那幅画”，宇文玥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似乎被刺痛了某根神经，竟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元淳将耳朵凑近他唇边，只听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气音：
“…冰……湖……不是…意外……小心…皇……”
冰湖？不是意外？小心皇……？
皇什么？！父皇？！还是……
元淳的心跳几乎停止！
就在这时，宇文玥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公子！”月七惊呼一声，手中最后一根金针猛地刺入！
香炉里的噬心香也恰在此刻燃烧殆尽。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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