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元淳死死盯着宇文玥毫无生气的脸,连呼吸都忘了。殿内只剩下那奇异甜腥气味的余烬,和月七粗重绝望的喘息。
突然——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从宇文玥胸腔中爆发出来!他猛地弓起身子,大口大口的黑血混着冰碴呕出,溅落在锦被上,触目惊心!
但这痛苦的挣扎,却意味着生机!
月七几乎是喜极而泣,手下金针飞快起落,疏导着他紊乱的气息:“公子!撑住!吐出来就好了!”
元淳僵在原地,看着宇文玥在生死线上痛苦挣扎,看着他呕出的那些带着冰寒气息的黑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许久,那骇人的咳嗽才渐渐平息。宇文玥脱力地倒回榻上,胸膛微弱起伏,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但眉宇间那层骇人的死气却消散了,虽然脆弱,却确确实实是活过来了。
月七瘫坐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元淳缓缓松开不知何时已掐得青紫的掌心,踉跄一步,扶住床柱才稳住身形。巨大的情绪起伏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手臂上“缠丝引”的麻痹感趁虚而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她看着榻上那个再次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人,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昏迷前那石破天惊的呓语。
…冰湖……不是意外……小心皇……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将某些根深蒂固的认知击得粉碎。
永熙五年冬,太液池落水……不是意外?
是谁?谁要害当时年仅十三、备受宠爱的她?
小心皇……皇什么?父皇?皇宫?还是……某个带着“皇”字封号的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缠丝引”的毒更让她浑身冰冷。她猛地想起皇帝方才在御书房那番看似关怀、实则句句试探警告的话语,想起他提起永熙五年旧事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
“公主?”月七缓过气,注意到元淳摇摇欲坠的状态和惨白如鬼的脸色,惊得连忙起身,“您的伤……”
“我没事。”元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锐利地看向月七,“月七,永熙五年冬,太液池落水,你在哪里?你知道什么?”
月七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
他的反应,无疑证实了宇文玥的呓语绝非空穴来风!
元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不再逼问月七,目光转向榻上昏睡的宇文玥。所以,他那幅画像,落款“此心已囚”……是因为他可能目睹了那场“并非意外”的落水?甚至……他可能知道幕后黑手?所以他才会说出“小心皇”?
所以他才会在多年后,在她家破人亡、受尽屈辱之后,依旧藏着那幅画像?这是一种怎样的复杂情愫?是愧疚?是守护?还是……
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前世今生的画面交织错乱。她一直以为的痴心错付、命运不公,此刻看来,竟像是一个巨大的、早已布好的棋局!而她,或许从来都不是局外人,而是一直身在局中,却懵然不知!
“好好照顾他。”元淳的声音疲惫而冰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无和彻骨的寒意,“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你知道后果。”
她不再看榻上的人,转身,一步步向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
走到殿外,清晨的冷风一吹,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脑子却异常清醒起来。
皇帝、燕洵、宇文玥、那场落水、莫名的刺杀、诡异的毒药、大梁的“蛛网”……所有线索如同乱麻,却又隐隐指向某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
她不能再被动下去,不能再依赖任何人——无论是看似深情却满身秘密的宇文玥,还是那个她曾掏心掏肺却换来背叛的燕洵,甚至是那个她喊了十几年父皇、如今却觉得无比陌生的帝王!
她必须自己去查清真相!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也为了……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又究竟身处怎样的漩涡之中!
回到偏殿,皇帝派来的太医令早已等候多时。元淳任由其诊脉,只推说是劳累过度兼感风寒,对臂上伤痕和“缠丝引”之毒只字未提。太医令似乎也未察觉异常,开了些温补的方子便告辞离去。
送走太医,元淳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眼神锐利得惊人的脸。
她缓缓抬起受伤的手臂,看着那蜿蜒的黑色纹路,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狠色。
她取出那本从乱葬岗得来的、记录着火药线索的油布小册,又拿出那枚沾血的禁军箭簇。
宇文玥倒下了,燕洵虎视眈眈,皇帝心思难测。但她元淳,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附他人、任人摆弄的棋子了。
她蘸着梳妆用的黛粉,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飞快写下几行字,然后将其仔细卷好,塞进一枚不起眼的空心的珍珠簪头里。
“锦烛。”她轻声唤来唯一从宫中带出、前世陪她到最后却惨死的心腹侍女。
“奴婢在。”锦烛悄无声息地出现。
“想办法,将此物交予……十三皇叔府上的采买太监。”元淳将珠簪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告诉他,故人之女,欲求当年太液池旧案卷宗一阅。”
十三皇叔,常年称病不朝,远离权力中心,却掌管着宗人府的部分旧档,最重要的是,他生母出身低微,与当今圣上素来不睦。
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突破的方向。风险极大,但她必须一试。
锦烛瞳孔微缩,显然明白此事干系重大,但她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将珠簪小心翼翼藏入袖中:“奴婢明白。”
看着锦烛消失的背影,元淳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风雨欲来,而她,已做好了搅动风云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