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泛黄的手札,元淳翻阅了整整一夜。字迹飘逸古拙,所载内容光怪陆离,远超寻常医书毒经,更似方士杂谈。其中关于“缠丝引”的记载虽亦简略,却提到了几味辅药和一套导引之法,言明可减缓毒性侵蚀心脉。
她依言尝试,配合宇文玥所赠药粉,臂间那阴寒的麻痹感果然被进一步压制。然而,“赤阳仙萸”与“冰心莲”药性相克的事实,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每次服药,都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 silent 的牺牲。
她无法心安理得。
翌日清晨,她带着手札再次踏入宇文玥书房。他正由月七伺候着喝药,见她进来,眸光微动。
“公子的药,似乎效果甚佳。”元淳将手札放在案上,语气平静,“多谢。”
宇文玥放下药碗,淡淡道:“有用便好。”
沉默片刻,元淳忽然道:“冰心莲……何处可寻?”
宇文玥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月七更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公主从何处听闻此物?”宇文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沉静地看向她。
“公子废稿之上,见此名与‘赤阳仙萸’并列,故而猜测,此物或对公子之疾有用。”元淳直视着他,不再迂回。
宇文玥垂眸,掩去眼底复杂神色,良久才道:“冰心莲,生于极北苦寒之地万丈冰髓之中,百年方得一现,踪迹缥缈,乃传说中的之物。公主不必费心。”
又是这般轻描淡写的推拒!元淳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是为他的隐瞒,也是为他这看似从容实则近乎自弃的态度。
“传说之物,未必就找不到!”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既然有记载,便有迹可循!公子既知‘赤阳仙萸’所在,想必对‘冰心莲’亦有所知……”
“公主。”宇文玥打断她,抬眸,目光里带着一种元淳看不懂的、深沉的疲惫与告诫,“有些东西,强求不得,反招祸端。臣……早已习惯。”
“习惯?”元淳上前一步,声音微颤,“习惯这随时可能夺你性命的寒毒?习惯这般苟延残喘?宇文玥,你救我之时,可曾问过我是否‘习惯’去死?!”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元淳惊觉自己失言,那话语里的激动与关切早已超出了合作者的界限。她猛地收声,别开视线,耳根发热。
宇文玥凝视着她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和闪避的眼神,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一颗滚烫的石子,涟漪层层荡开。他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这时,一名内监急匆匆赶来,打破了这尴尬而微妙的气氛。
“公主,公子,陛下口谕,宣二位即刻入宫!”
又宣?这次竟是同时宣召他们两人?
元淳与宇文玥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皇帝此举,意欲何为?
马车轱辘,驶向皇城。车内一片寂静。元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宇文玥闭目养神,脸色在晃动的车帘光影下更显脆弱。
“无论陛下问什么,”宇文玥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皇陵之事,切勿提及。”
元淳心中一凛:“我明白。”
御书房内,檀香依旧,气氛却比上次更加压抑。
魏帝并未坐在御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中积雪。听见通报,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并肩而入的两人,在元淳依旧略显苍白的脸上和宇文玥虚弱的身形上停留片刻。
“看来芷阳宫风水,确实不佳。”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个两个,都病弱至此。”
元淳垂首:“儿臣无能。”
宇文玥躬身:“臣有负圣恩。”
“罢了。”皇帝摆摆手,踱步到他们面前,“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三日后,朕欲往岐山皇陵祭拜先帝,以告慰怀逆伏诛、朝纲得肃。玥卿既已接手谍报网,陵寝安危,便由你青山院协同禁军负责。淳儿……”
他的目光落在元淳身上,“你母妃生前亦常惦念先帝,此次,便随朕一同前去祭拜吧。”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皇陵!皇帝竟要亲自前往皇陵!还要宇文玥负责安保,要她同行!
那批秘密运往皇陵的火药……皇帝想做什么?他知不知道那批火药的存在?如果知道,此行是试探?是灭口?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要将所有知情者一网打尽的鸿门宴?!
元淳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下意识地看向宇文玥,只见他低垂着眼睑,面色平静无波,唯有掩在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臣,领旨。”宇文玥的声音平稳响起,听不出一丝异样。
“儿臣……领旨。”元淳强迫自己压下惊涛骇浪,低声应道。
“很好。”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都回去好生准备吧。尤其是玥卿,定要调派得力人手,确保万无一失。朕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
退出御书房,走在冰冷的宫道上,元淳只觉得浑身发冷。皇帝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他知道了。”踏上马车,帘幕落下隔绝外界视线的瞬间,元淳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一定知道了我们在查皇陵!此行是警告,也是陷阱!”
宇文玥靠在车壁上,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锐利:“或许。但也可能是机会。”
“机会?”元淳愕然。
“火药若真在皇陵,陛下亲临,便是他们动用之时,亦是我们人赃并获之机。”宇文玥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当然,更可能是……葬身之地。”
元淳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一场赌上性命的豪赌!
“你的身体……”她看向他依旧苍白的脸。
“无妨。”宇文玥闭上眼,语气淡漠,“臣自有分寸。”
回到芷阳宫,气氛空前紧张。宇文玥立刻召来月七及几名核心属下,开始部署。元淳则将自己关在殿内,脑中飞速盘算。
皇帝、火药、皇陵、祭拜……所有线索疯狂旋转。
突然,她猛地站起身!
不对!
如果皇帝真想灭口,为何要大张旗鼓亲自前往?他完全可以暗中处理掉他们!他此举,更像是在……逼迫!逼迫某些人动手!
他想借刀杀人?还是想……清理门户?
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涌入脑海:那批火药,或许根本不是皇帝的人运去的!而是有人想借皇陵之地,行刺驾之事?!皇帝或许有所察觉,故而以此為饵,欲引蛇出洞!
那他们二人,岂不是成了饵料旁的牺牲品?!
她必须立刻告诉宇文玥!
她疾步走向书房,却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月七压抑却激动的声音:
“公子!您的身体绝不能再动用内力!此行凶险,让属下代您去!您万万不可亲身涉险!”
“我若不去,如何取信于陛下?如何看清幕后之人?”宇文玥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布局多年,等的便是此时。区区残躯,何足挂齿。”
布局多年?等的便是此时?
元淳的脚步僵在原地,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比“缠丝引”更冷。
他早就知道?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甚至……可能在等待着这一天?
那她呢?她在这盘棋里,又算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穿过庭院,精准地落在了月七臂上。月七解下鸽腿上的竹管,抽出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大变!
“公子!”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岐山暗桩急报!他们在皇陵西南侧一处废弃的陪葬陵殿内,发现了大量火药囤积!但看守者……并非宫中禁军打扮,而是……而是身着前朝‘赤焰军’残部服饰!”
前朝赤焰军?!那支早在当今圣上登基前就已全军覆没、被定为叛军的队伍?!
元淳如遭雷击,猛地推开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