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风雪中颠簸疾驰,仿佛要将世间所有阴谋与杀戮都远远甩脱。车内,元淳紧紧抱着宇文玥冰冷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试图温暖他。他气息微弱,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痛苦,仿佛沉溺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烟波湖……快到了……”车辕上,传来月七沙哑疲惫的声音。他亦受了不轻的伤,一路强撑。
元淳掀开车帘一角,外面已是暮色四合,风雪稍歇,一片浩渺的水域在苍茫的雪原尽头显现,湖边依稀有几点昏黄的灯火。
马车最终在一处隐蔽的、看似废弃的渔家小院前停下。月七踉跄着下车,有节奏地敲了敲斑驳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过,看到月七和马车,立刻将门彻底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沧桑的老妪,她看到月七背上的宇文玥,脸色骤变,无声地让开通路。
小院不大,陈设简陋,却干净温暖。老妪引着他们进入内室,床上早已铺好了干净的被褥。
月七小心翼翼地将宇文玥安置在床上,那老妪已端来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动作麻利而沉默。她看到宇文玥背后的箭伤和紫黑的脸色,浑浊的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只是更快速地处理伤口。
“薛婆婆,公子的毒……”月七声音哽咽。
被称作薛婆婆的老妪仔细查看了伤口和宇文玥的脸色,又搭了脉,眉头紧锁成一团:“冰魄剧毒引动了最深处的寒毒……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她看了一眼宇文玥与元淳依旧紧紧握在一起、伤口贴合的手,眼中闪过一抹极深的震惊与复杂。
“多亏了……公主的血。”月七低声道。
薛婆婆深深看了元淳一眼,那目光带着审视、探究,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她没有多问,转身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药箱,里面瓶瓶罐罐琳琅满目。她配了一种深绿色的药膏,仔细涂抹在宇文玥的伤口上,又喂他服下一颗腥气很重的药丸。
“老婆子只能暂时稳住毒性,吊住他一口心脉。”薛婆婆声音沙哑,“能否熬过去,看他自己的造化,也看……”她再次看向元淳,意有所指。
元淳的心紧紧揪着:“我能做什么?”
“守着。”薛婆婆言简意赅,“你的血……似乎对他有用。若他体寒加剧,气息将断,或许……仍需以此法一试。”她指了指两人依旧交握的手。
元淳重重地点了点头。
薛婆婆和月七退了出去,留下元淳独自守在榻前。
油灯如豆,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屋内只剩下宇文玥微弱艰难的呼吸声。
元淳打来温水,一点点擦拭他脸上、颈间的冷汗和血污。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皮肤下嶙峋的骨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这个看似强大莫测、算无遗策的男人,剥去所有伪装后,竟是如此的脆弱。
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抚平那深深的刻痕。指尖刚触碰到他的皮肤,他却猛地一颤,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无意识地呓语出声:
“母妃……快跑……别回头……”
元淳的手僵在半空。
母妃?他的母亲?她从未听说过关于宇文玥生母的事情,只知道是早逝。
“……冷……地牢好冷……”他的声音破碎,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阿姐……别怕……我在这里……”
阿姐?他还有姐姐?元淳心中疑窦丛生。宇文玥是宇文家嫡子,从未听闻有姐妹。
他的呓语越来越混乱,时而恐惧,时而愤怒,时而哀求。
“……为什么……为什么不信我们……”
“……赤焰……永不熄……”
“……老师……带她走……”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悲惨的轮廓。地牢、赤焰、背叛、逃亡……这一切,似乎都与那段被尘封的前朝旧事息息相关!
元淳的心脏狂跳起来。她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触碰宇文玥内心深处最痛苦的伤疤,也是所有谜团的核心。
忽然,宇文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睁开眼,瞳孔却是涣散的,没有焦距,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淳儿……”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绝望的哀求,“别信……别信皇宫里的任何人……离开……快离开……”
元淳浑身一震!他叫她“淳儿”!如此清晰!不是在梦里!
“宇文玥?”她试探着轻声呼唤。
他似乎听不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抓着她手腕的指尖冰冷刺骨:“……地图……在……在画轴里……烟波……之下……”
画轴?是那幅画像?烟波之下?是指烟波湖?
他还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出一口黑血,眼神彻底涣散,再次昏死过去,手也无力地滑落。
元淳呆呆地看着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他刚才的呓语。
别信皇宫里的任何人…… 地图…在画轴里…烟波之下…
那幅画像!果然藏着秘密!
她立刻起身,在屋内寻找。终于,在床尾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里,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玄铁黑匣。打开,那幅画像静静躺在最底层。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取出画轴,走到灯下,仔细检查。
画纸细腻,保存完好,除了那行“此心已囚”的字迹,似乎并无异常。她想起宇文玥说的“烟波之下”,犹豫了一下,指尖蘸了点清水,轻轻涂抹在画中烟波浩渺的湖面部分。
奇迹发生了!遇水之后,那原本空白的水面下方,竟然缓缓显现出淡淡的、用特殊药水绘制的精细线条!
那是一幅地图!一幅详细标注了通道、密室、甚至机关的地图!而地图的核心,似乎就在……他们此刻所在的烟波湖底某处!
元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元淳迅速将画轴收好,放回原处。
月七端着药碗进来,脸色依旧沉重:“公主,您去歇息一下吧,我来守着公子。”
元淳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宇文玥苍白的脸上:“他刚才……说了些梦话。”
月七的手猛地一抖,药碗险些打翻。他猛地抬头看向元淳,眼神充满了惊恐:“公子……说了什么?”
元淳看着他过激的反应,心中更加确定。她没有说出地图的事,只是道:“他好像很痛苦,提到了……地牢,还有……赤焰。”
月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压抑地低泣起来:“公子……公子……”
“月七,”元淳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赤焰军,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月七抬起头,泪流满面,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挣扎。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宇文玥,又看了看目光坚定的元淳,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公主……”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血泪,“公子他……他不姓宇文……他本该姓……萧!”
萧?!前朝国姓?!
元淳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月七匍匐在地,痛哭失声:“公子他是……他是前朝靖王之孙,赤焰主帅萧霆的……遗腹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