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这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元淳的耳膜，贯穿脑海，将一切思绪搅得天翻地覆。
前朝靖王！赤焰主帅萧霆！
那是铭刻在史书和罪碑上的名字，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初，以铁血手段镇压、彻底抹去的存在！二十年来，无人敢公开提及的禁忌！
宇文玥……他竟然是萧霆的遗腹子？！是那个本该随着赤焰军一同覆灭、尸骨无存的前朝余孽？！
元淳踉跄着扶住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宇文玥，看着他苍白却依旧难掩清贵轮廓的侧脸，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
所以，那“烬冰”之毒，是前朝覆灭时中的？还是后来身份暴露被皇帝所下？所以他身上带着与月七相似的疤痕？所以他们主仆情深远超寻常？因为他们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月七很可能是萧家旧部遗孤或旁支）
所以，他那幅画像上“此心已囚”的，不仅仅是情愫，更是家破人亡、血海深仇、不得不隐姓埋名苟活于仇人檐下的绝望？！
所以，他所谓的“布局多年”，等的就是向皇帝复仇、光复前朝的时机？！那批皇陵的火药……难道也是他……
不！不对！元淳猛地摇头。若是宇文玥布局，他为何会对赤焰军残部的出现也那般震惊？而且皇帝明显是要将他和赤焰军一并铲除！
除非……除非赤焰军内部也有分歧？或者，皇帝是想将真正的前朝势力和宇文玥这个“意外”的变量，一并清除？
无数疑问和震惊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元淳的认知。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一场悲剧，却没想到，身边这个看似清冷孤高的男人，背负着比她沉重千倍万倍的枷锁和血仇！
“公主……”月七跪在地上，声音破碎不堪，“公子他……从未想过要害您……他接近您，最初或许……或许有利用之心，想借您身份遮掩，但后来……后来……”
月七泣不成声：“那次落水……根本不是意外！是有人欲置您于死地！是公子……是公子他拼死将您从太液池底救起！他自己却因此暴露了会武功的事实，引来了怀疑，险些被皇室暗卫察觉身份！那之后，他才不得不更加谨慎，甚至……甚至刻意疏远您……”
永熙五年冬！太液池！不是意外！是他救了她？！
元淳猛地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那段模糊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冰冷的池水，窒息的黑暗，然后是一双坚定有力的手，将她托出水面……上岸后，她因惊惧和高烧昏迷数日，醒来后只记得是侍卫所救，从未深究……
原来是他！竟是他！
所以那幅画像，落款“此心已囚”，是在那之后？所以他才会在梦中呓语“别信皇宫里的任何人”？
所以皇帝突然提起永熙旧事，是在警告？暗示他知晓当年救她之人是宇文玥？甚至……那场落水本身，可能就是皇帝对宇文玥的试探或铲除手段？！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让她浑身发抖。她以为自己只是权力斗争的棋子，却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身处在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谋漩涡中心！而宇文玥，这个她一度怨恨、怀疑、利用的男人，却是在这漩涡中，一次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的人！
“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元淳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不能啊公主！”月七抬头，满脸是泪，“公子身份一旦暴露，必是灭顶之灾！更何况……更何况您是大魏的公主，是皇帝的……他如何能说？他只能远远守着，看着您……看着您追逐燕世子，看着您……”月七说不下去了。
元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前世她所有的痴恋、所有的苦难，在她不知道的角落，竟有一个人如此绝望地凝视着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却连靠近都是奢望。
她想起前世冷宫里，那偶尔会莫名出现在窗台上的伤药和食物；想起被送往大梁和亲前夜，那个潜入她宫中、放下匕首和毒药、让她“必要时自行了断以免受辱”的蒙面黑影……难道都是他？！
她一步步走到床边，缓缓跪下，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宇文玥冰冷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刺骨寒意，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锥心的痛楚。
“对不起……”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那样对你……”
她想起自己的利用、试探、猜忌，甚至在他舍命相救时仍心存怀疑，只觉得无比羞愧和悔恨。
就在这时，宇文玥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似乎被她的触碰和泪水惊扰。他艰难地睁开一条缝，视线涣散了片刻，才逐渐聚焦在元淳满是泪痕的脸上。
他愣了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怎么……哭了？”他甚至想抬手替她擦泪，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
看着他醒来第一句竟是关心自己，元淳的泪水更是决堤般涌出。
“宇文玥……不……萧……”她哽咽着，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听到那个几乎陌生的姓氏，宇文玥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看向跪在一旁、泪流满面的月七，立刻明白了过来。
一丝极深的痛楚和恐慌掠过他的眼底，他闭上眼，偏过头去，声音沙哑而疲惫：“……你都知道了……也好……省得……我再欺瞒于你……”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灰败和疏离。
“不！”元淳抓住他冰冷的手，急切地说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只是心疼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
“一起什么？”宇文玥猛地转回头，打断她，眼神锐利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一起复仇？向你的父皇复仇？还是一起被冠上逆贼之名，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
元淳僵住了。
是啊，她是大魏的公主，就算皇帝对她无情，但那是她的生父！她的身上流着魏氏的血！而宇文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向着魏氏皇权挥刀！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隔着天堑鸿沟，注定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涌起的所有心疼和悸动。
宇文玥看着她瞬间苍白失血的脸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忍和痛楚，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冷硬如铁：
“公主殿下既然已知晓真相，便请自行离去吧。月七会给你足够的盘缠和新的身份文牒。从此天涯陌路，只当从未相识。”
“不！”元淳再次抓住他的手，死死攥住，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泪水汹涌而出，“我不走！你救过我那么多次！你的毒还没解！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的死活，与公主无关。”宇文玥闭上眼，不再看她，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前朝余孽，不敢玷污公主凤仪。”
“宇文玥！”元淳几乎是在嘶吼，“你非要这样吗？！我们刚刚才一起死里逃生！你的血我的血都流在了一起！你现在告诉我与我无关？！”
提到“血”，宇文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薛婆婆急促的敲窗声！
“七小子！快！有官兵往这边搜过来了！像是州府的捕快，拿着海捕文书！”
屋内的三人脸色同时大变！
皇帝的通缉令，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走！”宇文玥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情绪瞬间被凌厉取代，他强撑着想要坐起，却因剧痛和虚弱再次跌了回去，咳出大口黑血。
“公子！”月七急忙扶住他。
“带她走！”宇文玥指着元淳，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从湖底密道走！快！”
“我不走！”元淳死死站在原地，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和冷静，“外面都是官兵，分开走更危险！而且你的伤根本撑不住！”
她看向月七和闻声进来的薛婆婆：“密道入口在哪儿？我们一起走！”
“公主！”月七急了。
“闭嘴！”元淳厉声打断他，此刻的她，竟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像极了前世那个在绝境中咬牙支撑的亡国公主，“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在这里！你们选！”
宇文玥震惊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薛婆婆浑浊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光，她当机立断：“跟我来！湖底密道可通往后山！但入口隐蔽，需有人断后阻拦追兵片刻！”
“我去！”月七立刻道。
“不！”元淳再次开口，她快速走到妆台前，拿起那幅藏着地图的画像，塞入怀中，又拿起一把剪刀，毫不犹豫地剪断了自己一大截长发！
“月七，你护着宇文玥先下密道！薛婆婆，麻烦您带路！”她将自己的长发和一枚随身玉佩塞给月七，“找具女尸，换上我的衣服，把这些放在旁边！制造我投湖自尽的假象！能拖一时是一时！”
几人都被她这果断狠决的举动惊呆了！
“公主！不可！”月七失声。
“快！”元淳眼神锐利如刀，“这是命令！”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宇文玥身上，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拒绝的意味：“宇文玥，你想死，没那么容易！你的命是我用血换回来的！在我允许之前，你不准死！听见没有！”
宇文玥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断去的长发，看着她眼中燃烧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绝望的火焰，心底那片冰封了二十年的荒原，竟仿佛被这火焰灼痛，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走！”薛婆婆不再犹豫，猛地推开墙边一个旧衣柜，露出后面一个黑黝黝的、向下延伸的洞口，带着湿冷的水汽。
月七背起宇文玥，率先钻入。元淳紧随其后。
就在薛婆婆即将盖上入口挡板时，院外已经传来了激烈的砸门声和官差的吼叫！
“开门！奉命搜查钦犯！”
薛婆婆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挡板合拢，然后迅速将衣柜推回原处，转身，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向门口走去，脸上恢复了那种普通老妪的惶恐。
“来了来了……官爷们这是做什么呀……”
黑暗的密道向下延伸，通往未知的深处。水声滴答，空气中弥漫着陈腐和潮湿的气息。
元淳紧跟着月七，一步步向下。怀中那幅画像硌在心口，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前尘如刃，劈开了所有伪装，也将他们更加残酷地捆绑在一起。
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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