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内阴冷潮湿，石壁上覆着滑腻的青苔，仅有月七手中一枚夜明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狭窄湿滑的阶梯。水声滴答，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放大了每一丝声响，也放大了彼此沉重压抑的呼吸。
宇文玥伏在月七背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剧毒和重伤透支了他全部的生命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冰冷的寒意。但他能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带着熟悉气息的暖流，正透过两人相贴的背部，丝丝缕缕地传入他几乎冻僵的心脉，艰难地对抗着“冰魄”与“烬冰”的双重侵蚀。
是元淳。她坚持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他的后心，不顾自身虚弱，持续不断地输送着那微薄却至关重要的、蕴含着“赤阳仙萸”药力的内息。
“停下……”他声音嘶哑微弱，“你……损耗太大……”
“闭嘴。”元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和一丝疲惫的喘息，“保存体力，别浪费在无用的废话上。”
她的手掌依旧稳稳地贴着，那点微弱的暖意，却像寒夜里的孤灯，固执地照亮着他逐渐沉向黑暗的意识。
宇文玥闭上了眼，心底那片冰原的裂痕，似乎在不断扩大。从未有人……如此强硬地、不计代价地想要他活下来。
阶梯向下延伸了不知多久，终于变得平坦。前方出现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然溶洞隧道，地下河在此汇成一条暗流，水深及膝，冰冷刺骨。
“小心脚下。”月七低声提醒，背着宇文玥，谨慎地涉水而行。
元淳紧随其后，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裙摆和鞋袜，寒意直透骨髓，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她咬紧牙关，一手维持着贴在宇文玥背后的姿势，另一只手扶着湿滑的石壁，艰难前行。
暗流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寂静中，只有哗啦的水声和粗重的喘息。
“公子……坚持住，就快到了……”月七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他能感觉到背上之人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
元淳的心也越揪越紧。她能输送的内息越来越少，手臂上的“缠丝引”也因为寒气和内力损耗而开始隐隐躁动。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不同于夜明珠的光亮！
“到了！”月七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光亮渐盛，眼前豁然开朗。暗流汇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湖泊中央，竟矗立着一座小巧却精致的汉白玉石台！石台上方，穹顶不知镶嵌了何种矿物，散发着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辉光，将整个地下空间照亮。
更令人震惊的是，湖泊周围，石壁之上，竟开凿着密密麻麻的壁龛，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数以百计的灵位！而正对着石台的最大一面石壁上，用殷红的朱砂刻着两个磅礴大字——
赤焰！
这里……竟然是前朝赤焰军的埋骨之所！或者说，是一个秘密的祭奠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又悲壮苍凉的气息。
月七背着宇文玥，涉水走向中央的石台，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他的眼眶再次红了，对着那些灵位，缓缓跪倒在冰凉的湖水中。
“大将军……各位叔伯兄弟……月七……带小公子回来了……”他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宇文玥似乎也被这悲壮的气息刺激，艰难地抬起头。当他看到那满壁的灵位和那巨大的“赤焰”二字时，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紫黑色的血液再次从嘴角溢出。
“父……亲……”他发出梦呓般的痛苦呻吟，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绝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失去一切的夜晚。
元淳站在水中，震撼地看着这一切。她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历史和冤屈。这些冰冷的灵位，曾经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宇文玥（萧玥）的亲人、族人、袍泽……
她忽然有些明白，他身上的冷冽、隐忍和那深不见底的痛苦从何而来。
月七将宇文玥小心地平放在石台上。那汉白玉石台触手温润，似乎对缓解他的寒毒有微弱的效果。
“公主！”月七急切地看向元淳，“此地乃我先辈英灵安息之地，或有……或有压制寒毒之效，但公子毒性太深，仍需……仍需您的……”
元淳立刻上前，再次割开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手掌，将鲜血滴入宇文玥口中，同时运转最后的内息，引导药力。
或许是此地特殊的环境，或许是元淳的血起了关键作用，宇文玥的状况竟然真的再次稳定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不再像之前那样急速衰败。
月七稍稍松了口气，开始仔细检查石台。他按照某种特殊的顺序，按压石台上的几处浮雕。
一阵轻微的机括声响过，石台侧面竟然弹开了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枚玄铁令牌（与月七那枚相似，但纹路更复杂），几封泛黄的信函，还有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
月七拿起那枚令牌，双手奉给元淳，神色庄重：“公主，此乃赤焰军最高统帅的‘赤焰令’，见令如见主帅。公子昏迷前既让您来此，便是将一切托付于您。此令……或可调动一些尚存于世的旧部。”
元淳看着那枚沉甸甸的、仿佛带着血火的令牌，没有立刻去接。这令牌代表着前朝的残余力量，也代表着无穷的麻烦和危险。
“为什么是我？”她问。
月七看了一眼昏迷的宇文玥，低声道：“因为公子信您。而且……您的血……或许与萧氏一族有旧渊……夫人她……当年也曾……”他欲言又止，似乎涉及更大的秘密。
元淳心头巨震。她的血？与萧氏有旧渊？难道她母亲……
她不再犹豫，接过了那枚冰冷的令牌，仿佛接过了千钧重担。
月七又拿起那几封信函和紫檀木盒：“这些是大将军……也就是公子父亲留下的绝笔信和……一些关于当年之事的记载。公子一直想查清当年的全部真相，找到……找到被秘密关押的姐姐……”
姐姐！宇文玥呓语中的“阿姐”！她还活着？！
元淳立刻打开那些信函。纸张泛黄，字迹凌厉，仿佛带着写信人最后的愤怒与不甘。信中揭露了一个惊天秘密：当年所谓赤焰军“谋逆”，完全是当今圣上魏帝与的大梁皇室暗中勾结、精心策划的栽赃陷害！目的就是为了铲除功高震主、支持前朝太子的萧霆！
而宇文玥（萧玥）的母亲，那位出身神秘的王妃，在逃亡途中为保护幼子，被迫服下大梁提供的“烬冰”之毒，以身作饵引开追兵，最终不堪折磨自尽而亡。而宇文玥的姐姐，年仅十岁的萧璎，则在那场动乱中失踪，疑似被秘密囚禁在某处。
信的末尾，萧霆写道：“……吾儿阿玥，若你得见此信，切记，魏帝与大梁皆乃我不共戴天之仇敌！然复仇之事，需慎之又慎，勿被仇恨蒙蔽双眼……找到你阿姐，她是你仅存的至亲……另，烟波湖底，藏有为父为你留下的……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元淳立刻打开那个紫檀木盒。
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张薄薄的羊皮卷，上面绘制着复杂的机关图，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注解。元淳仔细一看，呼吸骤然停顿！
这竟是一张关于魏帝皇陵内部结构的秘图！其中清晰地标注了一条极其隐秘的、通往主墓室的逃生密道！而旁边的小字注明，这条密道，是当年负责督造皇陵的工程师（实为赤焰军暗桩）偷偷留下，以备不时之需的！
先帝的皇陵！魏帝将来安寝之地！
萧霆所谓的“一线生机”，竟然是指这个？！这简直……这简直是对魏帝最大的讽刺和复仇利器！
元淳拿着这张轻飘飘的羊皮卷，却觉得重如山岳。这东西一旦现世，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宇文玥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弓起，哇地喷出一大口黑血！那血液落汉白玉石台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凝结成冰！
“公子！”月七惊恐万分。
元淳扑过去，发现宇文玥的身体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眉心处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冰魄和烬冰……彻底融合反噬了……”月七声音绝望，“除非……除非有至阳之心头热血为引，强行化开冰核……否则……”
至阳之心头热血？元淳猛地想起宇文玥师门手札上的模糊记载和薛婆婆的话。
她的血……是此刻唯一的希望！
看着宇文玥迅速被冰霜覆盖的脸庞，感受着他生命力的急速流逝，元淳没有任何犹豫。
她拿起之前割掌的匕首，眼神决绝而平静，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公主！不可！”月七骇然失色，想要阻拦。
“让开！”元淳推开他，目光紧紧锁着宇文玥，“他不能死。他的仇还没报，他的姐姐还没找到。”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
“而且，我说过，他的命是我的。我不准他死。”
刀尖，毫不犹豫地刺入胸口寸许！一滴滚烫的、蕴含着奇异生命力的心头血，顺着刀锋滑落，滴入宇文玥冰冷苍白的唇间。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