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心头血滴入冰冷的唇瓣,如同炽热的岩浆落入万载寒冰。
那一瞬间,宇文玥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眉心那层迅速蔓延的白霜像是遇到了克星,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嗤”声响,竟开始缓缓消融退散!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层炸裂,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新生的光芒。一股强大的、霸道的暖流自他心脉深处轰然爆发,强行驱散着肆虐的冰寒,与他体内原本的“烬冰”之毒和“冰魄”剧毒疯狂冲撞!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弹起,又重重摔回石台,全身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皮肤表面时而赤红如烙铁,时而覆盖上薄冰,景象骇人至极!
“公子!”月七吓得魂飞魄散,想要上前却被那股混乱强大的气劲逼开。
元淳也因失血和力竭,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胸口处的伤口洇出鲜红的血迹。
就在她即将倒地之时,一只冰冷却异常稳定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宇文玥!
他不知何时竟强行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自己心口,额角青筋暴起,汗水与冰碴混合着不断滚落,显然正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痛苦,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元淳苍白如纸的脸和她心口那片刺目的鲜红。
“你……”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无法置信的惊怒,“你做了什么?!”
元淳虚弱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声音轻若游丝:“……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
话音未落,她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淳儿!”宇文玥失声惊呼,想要抱住她,自己却也是强弩之末,两人一起跌倒在冰冷的石台上。
他手忙脚乱地查看元淳心口的伤,看到那寸许深的伤口和不断流失的鲜血,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同一把匕首刺穿,痛得几乎窒息!他迅速点穴为她止血,撕下自己尚且干净的里衣布料,颤抖着为她包扎伤口,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小心翼翼。
“月七!金疮药!”他厉声吼道,声音却因虚弱和恐惧而变调。
月七慌忙递上药瓶,看着自家公子那从未有过的失态模样,再看看昏迷的元淳,心中巨震,却又涌起一丝酸涩的希望。
宇文玥小心翼翼地为元淳上好药,包扎妥当,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刚刚恢复一丝暖意的体温去温暖她。他低头,看着怀中人毫无生气的容颜,感受着她微弱却依旧存在的脉搏,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摧毁所有理智的恐慌和后怕席卷了他。
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人,愿为他刺心取血。
还是他一直以来利用、试探、甚至刻意疏远的……仇人之女。
荒谬,却又痛彻心扉。
他想起母妃临终前抓着他的手,气息奄奄地嘱咐:“阿玥……活下去……但别再信任何人……尤其是……魏室的人……”
可眼前这个魏室的公主,却用最惨烈的方式,将她的命与他的命彻底捆在了一处。
他该怎么办?
仇恨与恩情,家国与私心,在他心中疯狂撕扯。
就在这时,怀中的元淳轻轻哼了一声,长睫颤动,似乎要醒来。
宇文玥几乎是下意识地,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那副惯常的、冷硬淡漠的神情,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却未曾松开半分。
元淳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宇文玥线条紧绷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正复杂注视着她的眼眸。她发现自己竟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能感受到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她的血……真的起作用了?
“你……”她刚想开口,却发现声音虚弱得厉害。
“别说话。”宇文玥打断她,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保存体力。”
他小心地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并未受伤的肩侧,然后拿起月七递过来的水囊和干粮,沉默地喂到她嘴边。
元淳看着他依旧苍白却明显有了生气的侧脸,看着他笨拙却又小心翼翼的动作,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有再赶她走,甚至……似乎接受了她的存在。
她乖乖地喝了点水,吃了些东西,感觉力气稍稍恢复了一些。
“你的毒……”她轻声问。
“暂时压下去了。”宇文玥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她心口的伤,眸色骤然转深,带着一种沉沉的痛色,“下次……不准再做这种傻事。”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甚至带着一丝训斥的味道,但元淳却奇异地从中听出了一丝隐藏极深的……后怕与关切。
她微微弯了弯唇角,没有反驳,也没有答应。若有下次,她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休息片刻后,元淳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她想起正事,从怀中取出那枚赤焰令和那张皇陵秘图,递给宇文玥。
“这是……月七交给我的。”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你父亲的信。”
宇文玥接过令牌和羊皮卷,手指在触碰到那冰凉的玄铁令牌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展开羊皮卷,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那条直通魏帝将来墓室的密道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又迅速涌上一抹极度复杂的、混合着仇恨与讽刺的潮红。
他紧紧攥着那羊皮卷,指节泛白,良久,才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好……好一个‘一线生机’……父王,您给孩儿留下的……当真是……一份大礼!”
这礼物,足以将整个大魏皇室掀个底朝天!
他收起羊皮卷,又拿起那几封绝笔信,一字一句,看得极其缓慢。每多看一行,他周身的寒气便重一分,眼底的恨意便深一寸。看到母亲惨死、姐姐失踪的部分时,他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将信纸捏碎,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元淳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出言安慰。有些痛苦,只能自己承受和消化。
许久,宇文玥才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决绝。他看向元淳,目光复杂难辨。
“你可知,手握此物,意味着什么?”他声音低沉。
“意味着我们可以活下去,甚至……反击。”元迎视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至少,我们有了谈判的筹码,不是吗?”
宇文玥深深地看着她:“即使对手是你的父皇?”
元淳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她想起皇帝在皇陵那冰冷的“格杀勿论”,想起永熙五年那场“并非意外”的落水,想起他可能对自己母亲做过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破碎后的重生之力:“从他下令杀我的那一刻起,他便只是……大魏的皇帝了。”
宇文玥眸光微动,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的血……为何能解我的毒?”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元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月七似乎……知道些什么。”她看向月七。
月七扑通一声跪下,垂首道:“属下……属下也只是猜测。当年夫人……公子的母亲,出身南境一个极其隐秘的古老部族‘曦族’。此族人之血,据传至阳至纯,有化解天下奇毒之效,但亦是……亦是世间最诱人的‘药引’,因此招致灭族之祸,所存于世者寥寥无几。属下见公主之血对公子之毒有奇效,故而大胆猜测……公主的母亲,或许……与曦族有旧。”
曦族?药引?灭族?
元淳怔住了。她的母亲,那位温柔似水却早逝的柔妃,身上竟也藏着这样的秘密?所以皇帝当年那般宠爱母亲,后来却又……是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母亲的死……
她不敢再想下去。
宇文玥也陷入了沉思。如果元淳的血脉真的与曦族有关,那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为何她的血能缓解“烬冰”和“冰魄”,甚至需要心头血才能化解融合之毒……因为曦族之血,本就是天下至阳之解!
而他自己……母亲是曦族后人,所以他体内也流淌着一半曦族的血?所以才会对“赤阳仙萸”有反应?所以月七的血也能暂时救他?因为他们可能拥有同源的血脉?
这个发现,彻底扭转了他对元淳的认知。她不仅仅是仇人之女,更是这世上可能唯一与他血脉相连、能救他性命的人。
仇恨的坚冰,在生存的本能和这诡异的血脉羁绊面前,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痕。
他再次看向元淳,目光中多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此事,绝不可再让第四人知晓。”他沉声警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她的血,是救他的药,也可能为她引来杀身之祸。
元淳郑重点头:“我明白。”
三人在这地下祭坛又休整了一日。有元淳的血和此地特殊环境,宇文玥的伤势和毒性被暂时稳定下来,虽然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恢复了行动能力。元淳的伤口在上好药后也好了许多。
他们必须离开了。州府的搜捕不会停止,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离开前,宇文玥带着月七,在满壁灵位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父亲,各位叔伯,你们的血不会白流。阿玥在此立誓,必以仇人之血,祭奠尔等在天之灵!必找到阿姐,光复我赤焰军魂!”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元淳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那挺拔却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背影,默默地将手中的赤焰令握得更紧。
这条复仇之路,注定尸山血海,但她已无法回头。
通过另一条更为隐秘的出口,三人离开了烟波湖底,回到了地面。外面风雪已停,天色微熹,山林寂静,仿佛之前的生死追杀只是一场噩梦。
但他们都清楚,噩梦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去哪?”元淳问。
宇文玥望着长安城的方向,目光冰冷锐利:“去拿回……第一笔债。”
他摊开手心,里面是那枚从皇陵刺客身上取下的、刻着宇文怀私印的令牌仿品。
“有些账,该找宇文家好好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