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别院冲天的火光与骚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长安城沉寂的夜色下激起层层暗涌。京兆尹的衙役、巡防营的兵士蜂拥而至,却只抓到几个趁火打劫的小毛贼和一群惊魂未定的宇文家护卫。真正的始作俑者,早已消失在迷宫般的街巷深处。
城西,一所看似普通的民宅地下,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凝重却带着一丝锐气的面庞。
宇文玥运功调息,压制着因强行运剑而再次蠢蠢欲动的寒毒,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深邃。元淳服下那枚朱红药丸后,内伤好了大半,正仔细翻阅着那几页抢出的残账和燕洵的密信。月七则在一旁处理着宇文玥肩胛再次崩裂的伤口,动作熟练却眉头紧锁。
“蒋毅……”宇文玥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内力调理后的微哑,“他三年前败于‘剑绝’谢玄之手,筋脉受损,誓言不再动武。能请动他,并让他甘愿藏身宇文家做一个看家护院的,普天之下,不出三人。”
元淳从账册中抬起头:“哪三人?”
“其一,大梁皇室。蒋毅欠大梁靖安王一条命。其二,”宇文玥顿了顿,眸光微冷,“陛下身边的暗卫大统领,影煞。他曾对蒋毅有知遇之恩。其三……”
他看向元淳,眼神复杂:“便是你的外祖家,已故的镇国公府。蒋毅是镇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
元淳的心猛地一沉。外祖家……镇国公府早在母亲去世后便逐渐没落,如今只剩几个旁支子弟在京中挂个虚职,怎会与蒋毅牵扯?而且目标是宇文家的账册?
“不会是他们。”元淳摇头,语气肯定,“外祖家早已不问世事,更无理由插手宇文家之事。”她更倾向于是皇帝或者大梁的人,不想宇文家的把柄落在他人之手。
宇文玥未置可否,只道:“蒋毅现身,意味着水比我们想的更深。宇文家的倒台,触动的不仅是明面上的利益。”
他将目光投向那几页残账和密信:“这些东西,虽不全,但足以让燕洵喝一壶了。他与宇文怀勾结,意图吞并其势力,甚至可能知晓部分火药之事。陛下若知,必生猜忌。”
“你打算直接交给皇帝?”元淳问。
“不。”宇文玥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交给皇帝,最多让燕洵失宠一时,不痛不痒。要打,就要打在他的七寸上。”
他拿起燕洵那封密信:“燕北世子,最大的依仗是什么?是燕北铁骑的忠心,是他在燕北军民心中‘重情重义、为父伸冤’的光辉形象。若让燕北旧部知道,他们誓死效忠的世子,早与害死他们主帅的仇人宇文怀暗中勾结,利益输送……你说,燕北还会铁板一块吗?”
元淳眸光一亮:“离间计!”
“不止。”宇文玥眼神幽深,“燕洵多疑狡诈,直接散布消息,他必有后手辩解。需让他自乱阵脚,自行暴露。”
他看向元淳:“我记得,燕北军中,有一位副将,名叫程鸢,是已故燕世城的生死兄弟,性格刚直,对燕洵近年所为颇有微词,只因忠于燕家,才隐忍不发?”
元淳稍一思索,立刻记起:“确有此人!父亲……皇帝当年铲除燕世城,程鸢因在外戍边未被牵连,后一直辅佐燕洵,但似乎因不满燕洵某些激进手段,关系并不融洽。”
“很好。”宇文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那就让这位程将军,‘偶然’得到这封密信吧。燕北军内部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岂不更好?”
祸水东引,挑动燕洵内乱!此计更毒,也更有效!
元淳看着宇文玥冷静谋划的侧脸,心中不禁再次感叹此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与他为敌,当真可怕。
“此事我来安排。”元淳主动请缨,“十三皇叔那边,或许有办法将东西安全送到程鸢手中。”她需要展现自己的价值,不能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宇文玥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只道:“务必小心。燕洵在长安眼线众多,切勿暴露自身。”
“我明白。”
计议已定,月七也替宇文玥重新包扎好了伤口。
宇文玥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僵硬的手臂,目光扫过桌上那枚赤焰令,忽然道:“宇文家这块肥肉,盯着的人不少。我们不能让燕洵轻易吞下,也不能让皇帝趁机完全收回。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暗桩……或许,该换个主人了。”
元淳瞬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你要……接手宇文家的地下势力?”
“不是接手。”宇文玥眸光锐利,“是接管。用他们的钱,养我们的人。用他们的网络,布我们的局。”
他拿起赤焰令,语气森寒:“赤焰旗,也该重新扬起来了,就从这长安鬼市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长安城看似平静,水下却暗流汹涌。
宇文别院失火、账册被劫的消息被强行压了下去,但宇文家剩余的势力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内斗之中,几房子弟为了争夺遗产和掌控权大打出手,丑态百出。
而与此同时,几道隐秘的命令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出:
一批精干的、身份不明的生面孔,开始悄然接管宇文家那些遍布长安的赌场、妓馆、地下钱庄。手段雷厉风行,顺者昌,逆者亡,背后似乎有一股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在支撑。
燕北世子府邸,燕洵砸碎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蒋毅失手,账册被劫,虽然只是部分,但足以让他陷入被动!更让他心惊的是,他隐约感觉到,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暗中搅动风云,目标直指于他!
他首先怀疑的是皇帝,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像。皇帝若要动他,不会用这种迂回手段。
那会是谁?宇文玥?一个重伤垂死的丧家之犬,哪有这等能力?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又一个惊天消息传来:他在燕北军中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负责军需采购的心腹将领,在押运一批重要物资时,竟“意外”遭遇马贼,物资被劫掠一空,人也身受重伤!而现场留下的证据,竟隐隐指向了程鸢副将的部下!
“程鸢!”燕洵气得几乎咬碎银牙,“好你个老匹夫!竟敢在这个时候给我下绊子!”
他立刻修书一封,以极其严厉的口吻斥责程鸢,并要求其立刻交出凶手,赔偿损失。
然而,程鸢的回信却更加火爆强硬,直接指责燕洵听信小人谗言,疏远旧部,更暗示其对老侯爷(燕世城)之死调查不力,有违人子之道!信中甚至隐隐提到了“勾结外人”的字眼!
燕洵收到回信,又惊又怒,隐隐觉得不妙。程鸢的态度为何突然如此强硬?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
他立刻下令严密监视程鸢及其亲信的一切动向。
而就在此时,那封他与宇文怀勾结的密信抄本,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巧妙地避开了他所有的眼线,精准无比地出现在了程鸢的案头!
据说,程鸢看完那封信后,在书房里静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便点齐了自己的亲兵卫队,以“巡边”为名,离开了燕北军大营,去向不明。
消息传回长安,燕洵终于慌了神!
程鸢这是要反?!或者说,他要去找燕北的那些老臣旧部摊牌?!
“查!给本王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燕洵暴跳如雷,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他收紧。
而此刻,始作俑者,正悠闲地坐在城外一间不起眼的茶寮里。
宇文玥听着月七的汇报,面无表情地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汤。
“程鸢离营,燕北军内乱将起。燕洵短时间内,无力再顾及长安了。”他淡淡道。
元淳坐在他对面,看着远处官道上扬起的尘土,那是程鸢队伍离去的方向。她不得不再次佩服宇文玥的手段。仅仅几页纸,便将燕洵逼得阵脚大乱。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她问。
宇文玥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巍峨的长安城墙,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如同淬火的寒冰。
“该去会一会,那位请动蒋毅的‘老朋友’了。”
他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盯着他们,甚至可能……知晓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