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前城的危机暂缓,但阴影从未散去。元淳近乎不眠不休地巡弋在城墙与街巷之间,“镇魇”对那变异“虚无”的渴望,以及她自身愈发冰冷的意志,驱动着她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清除着一切潜藏的威胁。城中的军民看她的眼神,敬畏日深,恐惧亦日深。
宇文玥的伤势在努桑的草药和自身内力调息下渐渐好转,但他心中的忧虑却与日俱增。他试图接近元淳,她却总是疏离地避开,那双深邃眸子里跳动的幽火,仿佛已烧尽了所有过往温情。
三日后的黄昏,残阳如血,将松前城染上一片凄艳的红。城头的守军突然爆发出巨大的骚动,警钟被疯狂敲响!
“军队!大批军队!” “是……是中原的旗帜!还有……燕北的狼旗!”
宇文玥和刚刚结束巡视的元淳同时掠上城头。只见远方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般涌来,刀枪如林,反射着冰冷的夕阳!中军大纛之上,一个巨大的“燕”字迎风狂舞!旗下,一人玄甲黑袍,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枪,气势滔天,正是燕洵!
他竟然亲自来了?!还带来了大军!
燕洵的大军并未立刻攻击,而是在弓箭射程外停下,列成森严的战阵,将松前城三面围住,只留下背海的一面。压力如同实质,碾向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青山信介脸色惨白,声音发颤:“燕北王……他……他为何会率大军至此?!”东瀛的内乱,竟引来了中原的霸主?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宇文玥心念电转,瞬间明了。燕洵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东瀛,而是元淳!或许还有他宇文玥!黑船与瘟疫,恐怕阴差阳错地将他们全都逼到了这个舞台之上。
燕洵策马缓缓出阵,目光如鹰隼,穿透遥远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城头上那一抹纤细却冰冷的黑色身影——元淳。他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愤怒,有势在必得,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刺痛。
“元淳。”他的声音以内力送出,清晰地回荡在城墙上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玩够了吗?该跟本王回去了。”
语气如同呼唤任性出走的私有物。
城上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元淳身上。
元淳缓缓走到垛口前,寒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衣袂,猎猎作响。她看着下方千军万马,看着那个曾让她倾尽所有最终却堕入深渊的男人,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回去?”她轻轻重复,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声,传入每个人耳中,“回哪里去?你的黄金牢笼?还是……你的炼狱?”
燕洵眉头一蹙,似乎不喜她此刻的冷静与疏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大魏的公主,更是本王未过门的王妃。你的归宿,自然在本王身边。”他刻意强调着名分,仿佛这是一种无法挣脱的枷锁。
“公主?王妃?”元淳的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嘲讽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冰寒。她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支玉簪。质地温润,雕刻着精美的凤穿牡丹图样,曾是魏帝亲赐,象征着她与燕洵的婚约,也曾是她无比珍视、承载无数少女幻梦的物事。
所有人都看着她手中的玉簪。
宇文玥的心猛地一跳,预感到什么。
燕洵的目光也凝在那玉簪之上,眼神微暗。
只见元淳指尖用力,在那支象征着婚约、荣耀、以及她破碎过往的玉簪上轻轻一折!
“咔嚓!”
一声清脆却无比刺耳的碎裂声,在压抑的寂静中炸响!
玉簪应声而断,一半跌落城垛,摔得粉碎,另一半仍在她指尖。
她举起那半截断簪,迎着燕洵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决绝、带着一种抛却一切的冰冷与疯狂,响彻整个战场:
“燕洵!听清楚了!”
“这劳什子王妃,谁爱当谁当去!”
“本宫宁可嫁与宇文氏马奴,也绝不与你这逆贼为伍!”
话音落下,万军阵前,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呼啸。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离经叛道的话语震得魂飞魄散!堂堂公主,竟自比要下嫁马奴?只为了羞辱燕北王?!
燕洵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眼中瞬间涌起狂暴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践踏尊严的刺痛!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指节泛白。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和元淳决绝的冰冷之中。
一道青影倏然掠过城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宇文玥已出现在元淳身侧。他的伤势未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并未看城下的千军万马,只是深深地看着元淳,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无奈的坚定。
他伸出手,精准地扣住了元淳那握着半截断簪的手腕。他的动作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元淳冰冷的目光扫向他,带着一丝疑问和警告。
宇文玥迎着她的目光,薄唇微启,声音清朗如玉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过全场肃杀的氛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公主,慎言。”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城下脸色铁青的燕洵,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臣的聘礼,”
“还没下呢。”
不是马奴。是臣。 不是戏言。是聘礼。
他直接将元淳那极致羞辱的气话,接了过来,化作了一句再正式不过的、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宣告!
一瞬间,城上城下,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空气死寂得落针可闻。
燕洵死死盯着城头上那两人——元淳手腕被宇文玥紧扣,而她竟没有立刻挣脱!两人并肩而立,一个冰冷决绝,一个淡然坚定,那画面无比刺眼!
他原本以为元淳只是故意气他,口不择言。他甚至已经想好要如何将她抓回来,如何惩罚她的忤逆和放肆。
可他万万没想到,宇文玥会站出来!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当着他数万大军的面,坐实了元淳的话,甚至更进一步!
聘礼?他宇文玥竟敢?!
一种被彻底背叛、被联手愚弄的狂怒,夹杂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尖锐的刺痛,如同毒火般瞬间焚遍燕洵的四肢百骸!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雪夜,失去所有,唯独抓住的那一点微光,此刻竟当着他的面,即将彻底投向他人!
而他竟不知,是从何时起,丢掉了这颗原本以为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棋子?是从她跳下冰湖那一刻?还是更早?
“呃啊——!”
燕洵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怒啸,猛地抽出腰间长枪,蕴含着滔天怒火与磅礴内力,狠狠掼入身前的地面!
轰!!!
地面剧震,裂开一道深壑!长枪嗡鸣不止,枪缨狂舞!
他抬起赤红的双眼,死死锁住城头二人,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杀意:
“好……好得很!”
“宇文玥……元淳……”
“你们……很好!”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