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前城,青山府邸,密室。
烛火摇曳,将众人凝重不安的脸映照得晦暗不明。院落中的血腥味似乎还隐约可闻,提醒着他们近在咫尺的恐怖。
青山信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方才的惊悸,目光再次投向元淳和她手中那柄诡异的短剑。“元……元姑娘,你的剑,似乎能真正克制那邪秽之物?”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也有一丝深藏的忌惮。
元淳缓缓抬起眼眸,瞳孔深处的幽火静静燃烧。“它能‘吞噬’。”她的回答简洁而冰冷,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吞噬那种驱动尸骸的‘虚无’之力。”
吞噬?这个词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这绝非正统武学或任何已知力量体系的概念,带着一种邪异的气息。
宇文玥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担忧:“淳……元淳,这吞噬之力,对你可有影响?”他敏锐地察觉到,每使用一次那力量,她身上的疏离感似乎就加重一分。
元淳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内视自身。她能感觉到“镇魇”汲取那些黑气后,反馈回一股冰冷而强大的能量流遍全身,修复着她心口的创伤,滋养着她的经脉,但同时也让某种冰冷的意志更加清晰。那意志并非要操控她,而是如同一种……本能,对混乱与虚无的渴望,对更多“食粮”的渴求。
“无妨。”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避开了宇文玥的目光。
努桑手中的熊牙木杖轻轻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镇魇’……本就是与‘虚无’同源而异质的造物。它能吞噬,亦可能被侵蚀。孩子,谨守灵台,莫要迷失在力量的诱惑中。”他的警告意味深长。
雾隐才藏适时将话题拉回现实:“青山大人,当务之急,是应对城外的威胁和城内可能潜伏的危机。黑船目的不明,瘟疫蔓延迅速,松前城能守多久?幕府又有何对策?”
青山信介脸上泛起浓浓的苦涩:“幕府?江户现在恐怕也是一片混乱。各地传来的消息都极其糟糕,这种怪物似乎对普通军队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一旦阵线被突破,感染就会像野火一样蔓延。松前城城墙高厚,粮草尚足,是目前北海道最坚固的堡垒之一,但能守多久……谁也不知道。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更担心内部。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士兵和民众中传播。方才的变故就是一个信号。我们无法判断谁已被感染却尚未发作。也许下一刻,你身边的同伴就会变成怪物。”
这话让密室内的气氛更加压抑。这是一种无处不在、源于内部的恐惧。
“必须找到源头,或者找到克制瘟疫的方法。”宇文玥强忍着伤痛带来的虚弱,思路依旧清晰,“青山大人,您方才提到的‘黑阳宗’,卷宗中可有记载他们有何弱点?或者,那‘黑色太阳’究竟代表什么?”
青山信介努力回忆着:“卷宗残缺不全,语焉不详。只提及黑阳宗崇拜的‘黑日’,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概念?或者说是一种来自世界之外的‘扭曲之源’。他们似乎相信,唯有拥抱‘黑日’的净化,万物才能回归最终的‘归一’。弱点……记载极少,只模糊提到‘纯粹之光’或‘坚定之心’或能抵抗其侵蚀,但……这更像是某种宗教比喻,而非实际方法。”
纯粹之光?坚定之心?这确实听起来虚无缥缈。
“或许,并非比喻。”努桑缓缓开口,目光悠远,“古老的歌谣中提及,上一个纪元,先民们以‘心之光’与‘地脉之焰’抵御虚无。‘心之光’或许指的就是强大的精神意志,而‘地脉之焰’……老朽猜想,可能是某种蕴藏巨大能量的矿物或地热。”
地脉之焰?宇文玥忽然想到元淳之前能引动火山地煞之力对抗镇国公,莫非与此有关?他看向元淳,发现她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镇魇”,剑格上那颗灰色石头似乎微微发热。
“报——!”一名武士惊慌的声音在密室外响起,打破了沉思。
“何事?!”青山信介心头一紧。
“大人!城西……城西平民区出现多处骚乱!有人……有人突然发疯了!在咬人!而且……而且这次有些不一样!”武士的声音带着极大的恐惧。
“不一样?怎么不一样?!”青山信介猛地站起。
“他们……他们有的身体好像……好像融化了一样!变成了黑色的、粘稠的怪物!刀剑更难伤害!”
融化?黑色粘稠怪物?众人脸色剧变!瘟疫还在变异?!
“立刻调派兵力,镇压骚乱!隔离整个区域!快!”青山信介急声下令,然后看向元淳等人,眼神复杂,“诸位,情况恐怕比我们想的更糟。如今城中人心惶惶,兵力捉襟见肘,若几位……”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元淳的力量是眼下最有效的应对手段,但他又本能地畏惧这种力量。
元淳已经站起身,“镇魇”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并非警示,反而像是……一种兴奋?她对那种变异的“虚无”产生了更强烈的感应。
“带路。”她依旧是那两个字,冰冷不容置疑。
宇文玥和雷豹也立刻起身,纵然伤疲交加,他们也绝不可能让元淳独自面对这种危险。
努桑叹了口气:“小心,变异的‘恶孽’恐怕更危险。”
一行人再次冲出府邸,直奔城西。越靠近,混乱的声音越大,哭喊声、尖叫声、撞击声、还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湿泥蠕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见多识广的众人也感到一阵恶心与骇然。
街道上,至少有十几个“怪物”正在肆虐。它们中的一部分还勉强维持人形,但皮肤彻底变成灰黑色,不断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液体;而另一部分,则彻底失去了人形,如同膨胀的、不断蠕动的黑色烂泥怪,伸出扭曲的触手般的肢体,抓捕、吞噬着活人,被它们触碰的人,身体也会迅速发黑融化,被同化!它们的攻击欲望和速度,远比之前的感染者更强!
武士们的攻击收效甚微。刀剑砍在那些烂泥怪身上,如同砍入粘稠的沥青,难以造成致命伤,反而容易被缠住吞噬。箭矢射入更是毫无作用。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雷豹感到头皮发麻。
元淳瞳孔中的幽火大盛。“镇魇”的嗡鸣变得急促,她能感受到这些变异怪物体内蕴含的“虚无”之力更加浓郁和……混乱。
没有丝毫犹豫,她率先冲入战场!
剑光再起!但这一次,遇到了阻力。
嗤——!
“镇魇”斩入一只烂泥怪的身体,黑气被快速抽取,那怪物的动作明显一滞,体积缩小了一圈,但却没有立刻崩溃!它发出一阵无声的嘶鸣,周围的几只怪物仿佛受到召唤,齐齐向元淳涌来,数条粘稠的黑色触手狠狠抽向她!
元淳身法诡异闪动,触手抽打在地上,留下腐蚀性的黑色印记。她眼神一冷,手腕翻转,“镇魇”爆发出更强的吸力,剑身灰石光芒微闪,瞬间将那只烂泥怪彻底吸噬殆尽!
同时,她反手一剑,削断了几条袭来的触手,断口处黑气逸散,又被剑身吸收。
她的战斗方式越发高效和冷酷,完全是以“吞噬”为核心。
宇文玥和雷豹强忍不适,奋力为她掩护侧翼,清除那些还保持人形但攻击性更强的变异感染者。
青山信介指挥着士兵们远程支援,并试图疏散未被感染的平民。他看着在黑色怪物群中如同暗夜修罗般穿梭杀戮的元淳,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确实是救星,但那份冰冷和吞噬一切的姿态,也让人无法将其视为普通的“盟友”。
就在元淳专注于吞噬一只特别巨大的烂泥怪时,街角阴影处,一道极其迅捷的黑影猛地扑出!直取她的后心!
那速度远超之前的任何怪物!
“小心!”宇文玥惊呼,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推开她,却牵动伤势,慢了一瞬!
元淳仿佛背后长眼,猛地回身,“镇魇”格挡!
铛!
竟发出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那黑影被震退几步,露出形貌——它大体还保持着人形,但全身覆盖着黑色的、如同甲壳般的物质,双手变成了利爪,眼睛是纯粹的黑洞,口中滴淌着粘液。它散发出的“虚无”气息,远比那些烂泥怪更加凝练和危险!
是更高级的变异体?!
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再次扑上,速度力量惊人,利爪挥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元淳举剑相迎,剑爪交击,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四散的黑气。这怪物竟然能一定程度上抵抗“镇魇”的吞噬之力!
与此同时,周围的普通变异怪物似乎受到这尖啸的刺激,变得更加狂暴,疯狂冲击着宇文玥、雷豹和士兵们的防线!
危机瞬间升级!
元淳与那甲壳怪物激烈缠斗,剑光爪影交错,所到之处墙倒屋塌。她虽然能吞噬对方的力量,但这怪物极其狡猾,不断移动,利用环境和她对拼消耗,似乎在等待她力竭或者被其他怪物干扰。
宇文玥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猛地一咬牙,强行提聚所剩无几的内力,剑势一变,不再追求杀伤,而是化作一道道柔韧的牵绊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试图缠绕、迟滞那只甲壳怪物的动作!
“雷豹!掩护我!”宇文玥喝道,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雷豹怒吼一声,棍风大开大合,拼命挡住涌来的其他怪物。
宇文玥的牵制起了效果,那甲壳怪物的动作出现了细微的凝滞。
就是现在!
元淳眼中幽光爆闪,“镇魇”短剑上的灰色石头骤然亮起!她周身缭绕的黑色煞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聚于剑尖,不再是散逸的吸力,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剑芒!
“破!”
她冷叱一声,身随剑走,那道黑暗剑芒如同瞬移般,直接刺穿了甲壳怪物格挡的利爪,没入了它的胸膛!
怪物身体猛地一僵!
下一刻,它体内的凝练黑气如同决堤般被“镇魇”疯狂抽取!它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嚎,身体剧烈颤抖,黑色的甲壳迅速失去光泽,出现裂纹,最终彻底崩碎,化为飞灰,被剑身吸收殆尽!
“镇魇”发出一阵愉悦的嗡鸣,剑身似乎变得更加幽暗深邃。
元淳持剑而立,微微喘息,周身的气息似乎又强大了几分,但眼神深处的冰冷也更加浓郁。她瞥了一眼因力竭而单膝跪地的宇文玥,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很快移开目光,继续扫视战场,寻找下一个目标。
失去了首领,剩下的变异怪物虽然依旧疯狂,但已不成气候,在士兵们的围攻和元淳的协助下,逐渐被清除。
城西的骚乱暂时平息了,但街道已是一片狼藉,遍布黑色的污渍和残骸,伤亡惨重。
幸存者们看着元淳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但更多的却是恐惧和敬畏,仿佛在看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带来死亡同时也驱逐死亡的神魔。
青山信介走上前,看着气息更加强大冰冷的元淳,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多谢……元姑娘再次援手。”
他心中明了,松前城的存亡,或许真的系于这个神秘而危险的中原女子身上。但这究竟是不是引狼入室,他不敢去想。
宇文玥在雷豹的搀扶下站起身,看着元淳孤冷的背影,心中的不安如潮水般涌来。
她正在变得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远。而那把“镇魇”之剑,似乎正在将她引向一条未知而危险的道路。
黑潮汹涌,暗流更深。在这座被围困的孤城里,微光闪烁,却不知是希望之火,还是毁灭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