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电梯门再次滑开，走出的不再是光鲜的宾客，而是父亲那位一向从容的特助——

西装依旧笔挺，但领带歪斜到近乎滑稽，额间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反着光。他手里紧攥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刚结束的急救中心通话记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看见雾忧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少爷，董事长被人打了，伤势很严重，医院那边已经……”

“ICU预留单间，要朝西的窗户。”雾忧轻柔地打断他，语气温和得像在规划一次休闲旅行，“父亲一向偏爱黄昏的景致。”

最好在黄昏时分安然离世。

特助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迅速点头：“是，我这就去安排。”

顿了顿，随后又追问道。

“那少爷您……”

“探视时间我会让我的助理另行通知。现在，你最好先去确认一下父亲的身体状况。”雾忧的语调依然悦耳，“毕竟，你也清楚我父亲的脾气，不是吗？父亲被别人打了，心情总归不会好的。”

“明白……谢谢少爷提醒。”

父亲的特助点了点头，随后便忙里忙外的去安排其他事宜。

大厅终于彻底清理完毕，最后一盏残破的水晶灯被熄灭，电源切断时发出轻微的“嗡”声。

仿佛一场荒诞的戏剧终于落下帷幕。

门外，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真正抵达了。

雾忧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夜风立刻呼啸着灌入，卷起地上散落的金箔和玻璃碎屑，它们在空中旋转飞舞，宛如一场姗姗来迟的、奢靡而冰冷的风雪。

他的身影即将融入门外夜色之前，唇边逸出一句极轻的话——

声音太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口型印在冰冷的玻璃门上：

“结账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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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二十一分，雨彻底停了，但医院门口的积水却汇聚成一片片昏暗的镜子，倒映着都市凌晨疲惫的灯光。

雾忧的鞋底碾过一处水洼，清晰的倒影瞬间被波纹搅碎——上半身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年轻继承人，下半身却在涟漪中扭曲晃动，变成一个面目模糊、难以辨认的暗色轮廓。

他将沾着泥水的长柄伞递给候在门口的门童，金属伞尖与大理石地面接触时，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孤零零的“叮”。

ICU在顶层，寂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走廊尽头，雾优的特助立刻迎了上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死亡本身的安眠： “董事长刚结束清创缝合。左侧眉骨上方缝了三针，右手腕部轻度骨裂，还有……下半身的损伤比较严重。麻醉药效还没完全过去。”

雾忧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对方怀里紧抱着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封口处，暗红色的火漆印已经被雨水或是汗水晕开，边缘模糊，像一小滩刚刚凝固的、晦暗的血。

那是半小时前，他吩咐特助从父亲书房那个坚固无比的保险柜里，“巧妙”取出的东西，当然其中的内容倒是足够让父亲……

特助将牛皮纸袋交给雾优，随后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沉默的像个雕像。

到了病房门口，一名身材高大的保镖看到雾优，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阻拦，嘴比脑子快点喊出一句：

“少爷，不…”

雾忧脚步未停，甚至连速度都未曾减缓，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睫。

“作为父亲目前唯一有行为能力的直系亲属，我想，我应当有权辞退一个试图阻拦我探视的保镖，对吗？”

“况且你的工资好像又降了，父亲已经没有钱给你发工资了吗。”

他脸上漾开和煦的微笑，与外界传闻中那位对任何人都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形象完美重合，只是吐出的字眼却带着冰冷的锋芒。

扎在了保镖脆弱的内心上面。

轻飘飘的话语荡进保镖的耳中，那只阻拦的手臂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最终缓缓地、不甘地垂落下去。

随后侧身让开。

门被推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形成一堵无形而潮湿的墙，令人呼吸一窒。

父亲躺在惨白的病床上，整张脸几乎被纱布包裹，只露出一只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

听到门口的动静，那只眼睛艰难地转动着，在雾忧的方向短暂聚焦，瞳孔骤然收缩后，又猛地移开，死死盯向天花板。

“……逆子！”

两个字从他干裂嘶哑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声音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碎玻璃，刺耳而难听。

“看来您的声带幸运地完好无损呢……” 雾忧步履轻缓地走到床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悬挂的输液管，目光追随着那透明的丙泊酚液体，一滴、一滴，精准而缓慢地坠入透明的软管——

这个剂量，足以确保父亲在接下来的六个小时里，保持一种“意识清醒却动弹不得”的完美状态。

他优雅地俯下身，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

“多好啊，父亲，趁此机会，我们正好可以玩个小游戏。”

“规则再简单不过：我来问，您来答。每撒谎一次，”他顿了顿，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冰冷的输液管接口，“我就拔掉一根管子。”

“我们就从……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开始，如何？”

雾忧拿出那个至关重要的牛皮纸袋，在父亲眼前慢条斯理地晃了晃，语气依旧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您来猜猜看，如果我把它交给谁，会最让您感到……恐惧？”

“是交给辛奇马尼家族？木家？还是……此刻正等在楼下，迫不及待想召开紧急董事会的各位叔叔伯伯们？”

每吐出一个名字，父亲脸上缠绕的纱布下，就隐约渗出一圈更深、更湿润的暗红色痕迹。

“或者，我该送给宴会上对您表现出浓厚兴趣的白先生？他似乎也很乐意接收您的……一切。”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监护仪器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

门外，特助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显示一条加密的短信息。他只飞速扫了一眼内容，握着手机的手指便骤然收紧，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但他脸上却未泄露半分情绪，迅速按熄了屏幕。

特助抬起头，恰好撞见雾忧的侧脸——它浸没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线条冷硬得如同精心雕琢的冰像，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若非亲眼见识过这位少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无数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狠戾手段，他恐怕真要被他这副极具欺骗性的皮囊所蒙蔽，误以为他是这浊世中独存的净土。

空气中的压力陡然增大，几乎凝滞。雾忧仿佛背后长了眼。

毫无征兆地缓缓转向特助的方向，嘴角勾着一抹极淡的，带着假意慈悲的笑意，指尖却先一步优雅地抬起，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一个无声而清晰的“嘘”的手势。

那笑容未曾触及他深邃的眼眸半分，只让特助瞬间感到后颈窜起一股寒意——他分明从那片深不见底的眼神里，读出了“你似乎有些多余，并且话太多了”的明确警告。

特助立刻识趣地噤声，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缓缓地将整个身体都转了过去，不敢再多看一眼，更不敢再发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声响。

这么凶干嘛，自己好歹也跟了他三年四个月零五个星期啊。

他在心底无声地倒抽一口冷气，自己当初究竟是凭着多大的胆子，才敢来应聘这个容易以肉体的方式漂洋过海的位置。

雾优偶然瞥见特助那个抖得厉害又不敢走的身影，此刻倒是有些无奈，虽然他确实是那个意思。

但是这副要被吓尿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这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