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院角那几棵月季花，在两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悄悄舒展枝叶，孕育出温暖平静的底色。孩子们的笑闹声成了小院最寻常的背景音，宋莹和黄玲的关系也愈发融洽，时常互相搭把手，聊些家长里短。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了。
问题出在隔壁院。
林家住的这排平房，东西朝向，林家把东头，隔壁院子住着另一户人家，姓王，户主叫王勇，也是厂里的工人，但据说脾气不太好，有些斤斤计较。两家院子原本各自独立，中间隔着一堵不算太高的砖墙。
这天清晨，宋莹起来准备做早饭，刚一推开通往小院的后门，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快的酸馊味。她皱了皱眉，没太在意，以为是哪里的积水变质了。
可接连几天，这味道不仅没散，反而越来越浓重，尤其是在天气回暖的午后，熏得人几乎不敢开后窗。宋莹仔细查找源头，最终发现气味似乎是从与王家相邻的那堵墙根下散发出来的。她凑近一看，心里咯噔一下——紧贴着墙根的地面，总是湿漉漉、黑乎乎的，甚至有些黏腻，那难闻的味道正是从这里弥漫开来的。
“武峰，你快来看！这墙根怎么回事？老是湿的，还臭得很！”宋莹赶紧叫来丈夫。
林武峰蹲下身仔细查看，还用树枝拨了拨湿土，脸色沉了下来：“这不像普通的渗水。你看这油腻腻的，倒像是……泔水、刷锅水之类的脏水。”
“脏水？怎么会泼到咱们墙根来？”宋莹不解。
两人顺着墙根仔细察看，终于在靠近王家院子那一侧，发现墙根最底下，有几块砖头似乎有些松动，缝隙比别处大不少，那脏水很明显是从缝隙里一点点渗过来的。
“难道是王家倒水没注意，渗过来了？”宋莹还往好处想。
林武峰摇摇头，脸色不太好看：“不像。这缝……像是被人故意掏松了点。而且谁家倒水天天对着墙根倒？”
正说着，黄玲也皱着眉从屋里出来了：“宋师傅，你们也闻到了？这味道真是……我家这边墙根也是湿的。”她家与王家也有一小段共用的山墙。
看来不是偶然。两家女主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愈发恶劣。那脏水渗得越来越多，味道越来越冲，招来了苍蝇蚊子，好好的小院变得污糟不堪。孩子们都不爱在院子里玩了，芝芝捂着鼻子说臭，筱婷更是连门都不愿意出。
宋莹是个直肠子，忍不下去了，隔着墙喊了几次：“王师傅！你家院子是不是下水不通啊？这水老往我们这边渗，太味儿了！”
对面要么没人应，要么王勇老婆粗声粗气地回一句：“谁家不倒水啊？院子就这么大，渗点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态度很是蛮横。
林武峰也去找过王勇一次，想商量着看看能不能一起把墙根处理一下。王勇却打着哈哈，嘴上说“好好好，回头看看”，却丝毫没有行动，眼神躲闪。
事情很快搞清楚了。庄图南个子高些，有一次无意中踮脚透过墙头杂乱的遮挡，看到王家那边竟然把洗菜、刷锅、甚至洗拖把的污水，都故意拎到靠近林、黄两家院墙的根下倒，那块地方被他们倒得一片泥泞狼藉。那墙根的缝隙，恐怕也是他们为了排水“顺畅”而故意弄松的！
这分明是故意使坏！欺负他们两家是新搬来的，又都是家里男人平时不太吭声（林武峰忙，庄老师不在）的！
宋莹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要冲过去理论，被黄玲拉住了。黄玲脸色也气得发白，但她更冷静些：“跟这种不讲理的人吵没用，反而落了话柄。得想个办法。”
晚上，两家大人聚在林家屋里，商量对策。林武峰主张找厂里后勤处来处理，黄玲觉得厂里未必管这种扯皮的事。宋莹咽不下这口气，又想不出好办法。
大人们愁眉不展，都没留意到，几个小的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第二天是周末。上午，王勇家照例又是一盆油腻的刷锅水“哗”地泼在了墙根下，污水迅速透过砖缝渗向另一边。
就在这时，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宋芝芝格外响亮、格外清晰的童声，她像是在朗读课文，又像是在故意说给谁听：
“《小学生行为规范》第三条：不乱倒污水，不乱扔垃圾，爱护环境卫生！”
字正腔圆，清脆得能穿透墙壁。
王勇老婆泼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没等她反应，林栋哲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男孩特有的咋呼：“妹！你看这蚂蚁，是不是都熏晕了？哎呀太臭了！书上说臭水沟里都是病菌，生病了要打针吃药！”
接着，是庄图南略显沉稳但同样清晰的声音，他像是在给弟弟妹妹讲解：“嗯，环境污染会影响健康，也不文明。我们学校正在评文明集体，这种行为肯定要扣分。”
最后，甚至连一向胆小的庄筱婷，都细声细气地、却异常认真地加了一句：“……苍蝇……会传染病的。”
四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隔壁院子里。
没有哭闹，没有骂街，只有孩子们用他们从学校、从书本里学来的最朴素的道理，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广播”。
王勇老婆站在墙那边，手里还拿着空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可以跟大人撒泼耍横，但被几个孩子用这种“文明”的方式当面指责，尤其是提到“学校”、“扣分”、“病菌”，她脸上实在有点挂不住。周围邻居虽然没露面，但肯定都竖着耳朵听着呢！
那天下午，王家院子那边异常安静，再没有一盆脏水泼过来。
傍晚，林武峰下班回来，听说了孩子们的“壮举”，又是好笑又是解气。他想了想，还是去找了一趟王勇，这次没提吵架的事，只是说：“王师傅，我看咱们两家这墙根老是湿着也不是个事，夏天容易生蚊子。我这儿有点水泥，要不咱俩一起把墙根这点缝抹一抹？省得水老是渗来渗去，对两边院子都好。”
王勇憋了半天，大概也觉得理亏，又被孩子们将了一军，面子上过不去，最终闷声闷气地答应了。
第二天，两家男人一起动手，和了点水泥，把墙根那些可疑的缝隙结结实实地给堵上了。
虽然王家人之后见了面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那故意往墙根倒脏水的恶心事，总算消停了。小院里难闻的气味渐渐散去，阳光重新变得干净，孩子们的笑声再次毫无顾忌地洒满每个角落。
经此一事，宋莹看着自家那几个“小机灵鬼”，尤其是开头那一声“朗诵”的芝芝，忍不住搂过来亲了一口：“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小脑袋瓜里怎么这么多鬼点子！”
黄玲也摸着女儿筱婷的头，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沉默有时并不能解决问题，或许孩子们的方式，才是最直接有效的。
那堵被水泥抹平的墙根，仿佛也抹平了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让这个小院的人更懂得了如何守护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