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超英风尘仆仆地从外地改卷归来,带回了一身疲惫和一小包难得的糖果。孩子们自然是欢呼雀跃,连内向的筱婷都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黄玲看着丈夫,眼里也有着久别重逢的轻松。
然而,这份短暂的温馨很快被现实打破。
晚饭后,庄超英洗漱完毕,看着妻子收拾碗筷,沉吟了一下,开口道:“阿玲,这次回去,见到我超美了。”
黄玲动作一顿,心里那根弦立刻绷紧了。庄超英的爸妈跟着小儿子庄超美,老两口向着小儿子,把工作给小儿子,让小妹替庄超美下乡去贵州,就啃着老大来贴补老小。
“超美家……你知道,两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庄超英说得越发艰难,“超美的意思是,眼看孩子都大了,想让他们多学学,你看……”
话音未落,黄玲的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她放下抹布,声音冷硬:“超英,我们上次怎么说的?这房子就这么大,图南和筱婷都渐渐大了,挤在一间屋里本来就不方便!再来一个半大小子,怎么住?睡哪里?而且这不是一双筷子的事!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钱?咱们俩的工资就那么多,图南马上就要升初中,开销更大!你弟弟家是两个儿子,这次来一个,下次是不是另一个也要来?我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知道,我知道困难。”庄超英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恳求,“可弟弟开口了,我当哥哥的……总不能眼看着侄子不管吧?就临时住段时间,打地铺也行啊……”
“打地铺?打多久?庄超英,你心里只有你老庄家的面子,只有你兄弟的情分,我们娘仨在你心里到底排第几?”黄玲的音调忍不住拔高,积压的委屈和压力倾泻而出,“这房子是怎么来的你忘了?我们过得容易吗?你每次都是这样,老家一来人你就应承,从来不想想我们孤儿寡母在家有多难!”
“我怎么不想了?我怎么不为家里考虑了?”庄超英也觉得委屈,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是我亲弟弟的儿子!我能怎么办?你就不能体谅一下?”
“我不体谅?庄超英你讲不讲道理!”黄玲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只顾着做老好人,家里的事情你管过多少?孩子学习你问过几次?柴米油盐你知道价钱吗?你弟弟家困难,我们家就容易吗?”
夫妻俩的争吵声透过并不隔音的墙壁,清晰地传到了隔壁。宋莹正在纳鞋底,听了直皱眉,对林武峰小声说:“听着像是吵起来了?为了啥?好像又是老家来人的事?”
林武峰摇摇头:“唉,老庄也是难,可他这……净给自己家找麻烦。清官难断家务事,别管。”
小院里,原本在玩跳格子的芝芝和筱婷也停了下来,筱婷不安地望着自家窗户,小脸上满是恐惧。林栋哲则竖着耳朵听热闹,觉得庄叔叔家吵架比收音机里的故事还精彩。
屋里的争吵似乎升级了,伴随着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和黄玲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第二天是周日,气氛却格外沉闷。黄玲眼睛红肿,一言不发地做着家务。庄超英脸色铁青,坐在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图南和筱婷都像受惊的小兔子,大气不敢出。
下午,黄玲忽然开始收拾一个简单的包袱,把几件自己和孩子的衣服叠好放进去。
“你干什么?”庄超英终于忍不住问,声音沙哑。
“我带图南和筱婷回姥姥家住几天。”黄玲声音平静,却透着心灰意冷的决绝,“你好好想想吧。等你侄子来了,我们娘仨再回来给他腾地方。”她这话说得极重,带着明显的讽刺和失望。
庄超英猛地站起来,想阻拦,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颓然地又坐了回去,双手插进头发里。
黄玲牵着一步三回头的筱婷和沉默得可怕的图南,走出了小院,一次都没有回头。
隔壁林家目睹了这一幕,宋莹心里很不是滋味:“唉,何苦呢。黄工也是被逼急了。”她想劝,又知这是人家家务事,外人插不上嘴。
庄家一下子空了下来,只剩下庄超英一个人对着冷锅冷灶,小院仿佛也失去了大半生气。
林栋哲觉得无聊透顶,玩伴走了,爸妈也不让他去打扰庄叔叔。他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晃荡,最后盯上了院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堆——那是之前修房时留下的,还没清理。
他眼睛一转,欢呼一声,像匹脱缰的小野马冲了过去,开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又从上面咕噜噜滚下来,嘴里还给自己配着“冲啊杀啊”的音效,玩得不亦乐乎,很快就弄得满身满脸都是灰土,像个泥猴儿。
宋莹在屋里听见动静,探头出来一看,气得直喊:“林栋哲!你个皮猴子!刚换的衣服!给我回来!”
林栋哲玩得正疯,哪里肯听,反而爬得更起劲,往下滚得更欢实。
就在这时,“刺啦——”一声清脆的布料撕裂声响起!
林栋哲动作一僵,感觉屁股后面一凉。他扭过头,费力地往下看——只见他那条本来就旧、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裤子,在屁股蛋的位置,赫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里面露出来的根本不是通常的衬裤,而是一种白色的、带着密密麻麻蓝色印刷字的奇怪料子,上面还能清晰地看到“**尿素**”、“**含氮量≥46.0%**”等字样!
那是宋莹为了省钱,用便宜的尿素袋子内衬拆洗干净后,给他缝的裤子里衬!
“哈哈哈——”刚好从旁边路过的几个大孩子看到了,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嘲笑声,“快看啊!林栋哲穿尿素袋子裤!屁股上还写着‘尿素’呢!哈哈哈!”
宋莹也看到了,又是心疼裤子,又是心疼儿子受窘,赶紧跑出来想把他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