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

黄玲带着图南和筱婷回娘家的第三天，小院里像是被抽走了魂。

庄家那扇门终日紧闭，安静得让人心慌。只有清晨和傍晚，才能看到庄超英独自一人低着头匆匆进出，脸色晦暗，像是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霾。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下班回来还会在院里站一会儿，逗逗芝芝，问问栋哲的功课。现在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屋里，然后那扇门就再也不会打开，直到第二天清晨。

宋莹看着隔壁冷锅冷灶、毫无生气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试着在庄超英下班时，端了一碗刚蒸好的咸菜肉末馅包子过去：“庄老师，刚蒸的，你凑合吃点。”

庄超英开门接过碗，眼神躲闪着，低声道了谢，声音干涩沙哑， quickly就关上了门。那扇门隔绝的不仅是他自己，似乎也隔绝了所有人间烟火气。

林家这边也受到了影响。林栋哲没了玩伴，唉声叹气，觉得日子漫长又无聊。芝芝则常常搬着她的小板凳，望着庄家紧闭的房门，小脸上带着困惑，她会小声问宋莹：“妈妈，筱婷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她了。”

就连最闹腾的林栋哲，在院子里玩弹珠时，也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隔壁那份沉重的寂静。

又过了两天，傍晚时分，天上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秋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敲打着瓦片，院子里很快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洼。

庄超英下班回来，没带伞，头发和肩膀都被淋湿了，显得更加落魄。他掏出钥匙开门，手似乎有些抖，钥匙串哗啦作响，捅了好几下才对准锁眼。

就在他推门进去的瞬间，一阵穿堂风掠过，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扑进他那同样冷冰冰的屋里。

宋莹正站在自家门口收衣服，看到这一幕，心里猛地一酸。她回头对屋里的林武峰说：“这样下去不行啊！庄老师一个大男人，天天这么凑合，身体哪扛得住？家里也没个热乎气儿……”

林武峰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呢。可他们夫妻俩的事，咱们外人也不好深劝。”

“劝不了，还不能送口热饭吗？”宋莹是个行动派，立刻转身回屋，掀开锅盖。锅里正热着晚上吃剩的米饭和一碗白菜炖粉条，虽然简单，但还冒着热气。她麻利地盛了满满一大碗，又夹了一筷子自家腌的萝卜干放在饭头上，拿了个盘子盖好。

“芝芝，”她叫过女儿，“把这碗饭给庄叔叔端过去，就说……就说妈妈饭做多了，请他帮忙吃点。”

芝芝眼睛一亮，立刻小心翼翼地捧过那只温热的碗，点点头，迈着小短腿就往对面跑。

她踮起脚尖，用小手拍了拍庄家的门板。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庄超英站在门里，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勾勒出他疲惫的轮廓。他脸上带着疑问和掩饰不住的落寞。

“庄叔叔，”芝芝把碗举高高，声音清脆又带着孩子的直白，“妈妈说饭做多了，给你吃。你快吃，不然凉了肚肚疼。”她还记得庄叔叔安慰哥哥时的好，觉得现在的庄叔叔需要被照顾。

庄超英看着门口的小不点，看着她手里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饭菜，再看看孩子那双清澈纯净、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他的喉咙剧烈地滑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他伸出的手有些颤抖，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碗。

“……谢谢芝芝，谢谢……你妈妈。”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不用谢！”芝芝完成任务，高兴地转身跑回了家。

庄超英端着那碗饭，在门口站了很久。饭菜的热度透过碗壁温暖着他冰凉的手指，那点微弱的热气仿佛也钻进了他冷寂了几天的心口。

他慢慢关上门，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坐在冰冷的灶台边，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白菜炖粉条还带着余温，咸淡适中，萝卜干嚼起来嘎嘣脆，是十足的家常味道。他已经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一顿热饭了，不是啃冷馒头就是开水泡饭。

吃着吃着，这个一向隐忍克制的中年男人，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低下头，把脸埋进碗口氤氲的热气里，无声地，任泪水滚落，滴进饭里。

这碗普通的甚至有些简陋的饭菜，比任何言语都更尖锐地刺破了他维持了几天的硬壳，让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这些天的固执和所谓的“难处”之下，是对家人感受的忽视，以及此刻冰冷的、真实的孤独。

窗外，秋雨还在下，敲打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但屋里，因为一碗邻家送来的热饭，似乎不再那么冰冷黑暗了。

第二天是周六，雨停了，天色依旧阴沉。但一大早，庄超英就推开了家门。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理过，虽然眼底还有血丝，但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他推起那辆旧自行车，径直出了院门。

等到下午，当自行车铃声再次在院门口响起时，回来的不止是庄超英。

车后座上坐着眼睛红肿却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黄玲，横梁上坐着表情复杂的庄图南，而庄超英的怀里，则抱着已经睡着、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的庄筱婷。

他终究还是低下头，去岳母家，把妻子和孩子们接了回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黄玲沉默着开始收拾屋子，生火做饭。庄图南帮着搬东西，庄筱婷醒来后，看到熟悉的家和爸爸妈妈都在，虽然还有点怯怯的，但还是慢慢放松下来。

庄超英站在院子里，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和孩子们小心翼翼的眼神，点了一支烟，久久没有说话。

但小院里的烟火气，终于又一点点地回来了。

宋莹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欣慰地笑了笑，对林武峰说：“这下好了。”

林栋哲则欢呼一声，冲出去找庄图南：“图南！你可回来了！快来帮我看看这个弹珠怎么老是打歪！”

芝芝也跑到筱婷面前，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一块水果硬糖塞进她手里：“筱婷姐姐，给你糖，甜。”

生活或许总有磕绊和风雨，但邻里间那碗热饭的温暖，孩子们之间简单纯粹的牵挂，以及最终放下的固执与彼此妥协的回归，让这个深秋的小院，终究没有一直冷下去。那几片被秋雨打落的梧桐叶，似乎也预示着寒冬来临前，一份更加踏实和珍贵的温暖正在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