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过着，小院里的孩子们像院角那些无人注意却顽强生长的小草，悄无声息地拔节。林栋哲天天跟在庄图南屁股后边跑，上学放学形影不离。芝芝和筱婷更是好得如同亲姐妹，连头绳都要扎一样的。吴珊珊张敏虽然依旧文静，但在芝芝主动热情的带动下，也渐渐融入了这个小团体，脸上笑容多了起来。
宋芝芝的聪明伶俐和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在学校里早已是老师们的重点关注对象。她跳级后依旧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成了林栋哲永远无法企及的“别人家孩子”。但这并非她生活的全部。
除了学习，她还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少年宫。
每周有两个下午，芝芝都会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独自穿过大半个城区，去市少年宫参加活动。她报了两个班：合唱团和舞蹈班。合唱团是因为她音准极佳，嗓音清亮；舞蹈班则纯粹是因为喜欢，喜欢那种随着音乐舒展身体、表达情绪的感觉。
舞蹈班的老师姓陈，是个三十多岁、气质很干练的女老师，要求严格，眼睛毒得很。一群小姑娘里，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宋芝芝。这孩子条件最好，腿长腰软，悟性极高，节奏感好，动作学得快，更重要的是——眼睛里有一股光，一股渴望被认可、渴望站到前面去的光。排练时，她永远站在最认真看示范的那个。
这天下午，排练的是一个新节目，为“六一”儿童节汇演准备的集体舞。有个领舞的位置，需要做一个连续旋转接跳跃的难度动作。好几个条件好的孩子试了，不是转晕了就是落地不稳。
陈老师皱了皱眉，目光在队伍里扫视，最后停在了后排那个个子小小、却把每个基础动作都做到极致的小姑娘身上。
“宋芝芝，”陈老师点了她的名，“你到前面来试试这个动作。”
芝芝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唰地亮了。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队伍前面，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动作要领。音乐响起，她踮起脚尖，旋转，一圈，两圈，三圈……虽然个子小，但轴心极稳，姿态也好看，最后那个小跳落地时，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立刻稳住了。
整个排练室安静了一下。
陈老师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她拍了拍手：“很好！稳定性不错，情绪再饱满一点！这个位置，你先站一下。”
“哇……”队伍里传来其他小姑娘低低的惊呼和羡慕的眼神。
芝芝的小脸瞬间涨红了，不是害羞，是激动。她用力点点头，站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最前排中央的位置。接下来的排练，她像上了发条一样，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抬手都充满了劲儿。
排练结束，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陈老师特意走到芝芝身边，摸了摸她的头：“今天表现很好，继续保持。领舞不光是动作，还要把整个队伍的情绪带起来，明白吗？”
“明白！谢谢陈老师！”芝芝声音响亮地回答，心里像揣了个小太阳。
这时，已是晚饭时分，少年宫食堂飘出了诱人的饭菜香。少年宫的食堂对外营业，价格实惠，味道也好，很多训练晚了的孩子和家长都会在这里凑合一顿。
陈老师显然心情很好，看着芝芝红扑扑的小脸，随口关心了一句：“芝芝，家里人来接吗？要不跟老师一起去食堂吃点？今天食堂好像有红烧肉，闻着真香。”
这话与其说是邀请，更像是一种对得意学生的随口关怀和客气。旁边的几个小姑娘都羡慕地看着芝芝。
芝芝却摇了摇头，小辫子一甩，脸上带着乖巧又懂事的笑容：“谢谢陈老师！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而且我妈妈在家肯定做好饭等我啦，我要快点回去，不然她该着急了。”
她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拒绝了老师的“好意”，又充分表达了对妈妈的体贴，还显得格外有家教。
陈老师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的赞赏更深了。这孩子，不仅悟性好，努力，还这么懂事有分寸，真是难得。她笑着又鼓励了一句：“好孩子，那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老师再见！”芝芝礼貌地道别，背起书包，像只快乐的小鹿，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少年宫。
然而，走出大门，穿过两条街，确认少年宫彻底看不见之后，芝芝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深吸了一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的、别人家的饭菜香味——那红烧肉的酱香、炒青菜的油香、还有蒸米饭的热气……少年宫食堂的饭食，确实比家里常年不变的稀饭馒头咸菜要诱人得多。
她咽了口口水，但脸上并没有多少失落的表情。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子——这是她的晚饭，宋莹怕她训练晚饿着，总是让她带上一块。
她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干硬的饼子，一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脑子里想的不是红烧肉，而是刚才排练时的音乐，是旋转时耳边呼啸的风声，是陈老师肯定的眼神，是站到领舞位置时那种无比奇妙、仿佛全世界都在看她的感觉。
那块饼子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回到小院，天已经擦黑。宋莹正在门口张望，看到她回来，松了口气：“怎么又这么晚？饿坏了吧？快，锅里给你留着粥呢。”
“妈！我今天当上领舞了！”芝芝迫不及待地宣布，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完全忘了饥饿和疲惫，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就是那个转圈然后跳起来的动作……”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热情和骄傲。
宋莹听着女儿的讲述，看着她发光的眼睛，心里又酸又软又自豪。她知道少年宫食堂的饭香，也知道女儿每次带去的干粮是什么滋味，但她更知道，女儿此刻从舞蹈中获得的快乐和满足，远不是一顿红烧肉可以比拟的。
“好，好，咱家芝芝最有出息！”宋莹搂过女儿，替她拍掉练功服上的灰尘，“快去喝粥，喝完给妈妈跳一遍看看！”
芝芝欢呼一声，跑进屋去。
小院的灯光下，很快映出一个小小舞者投入的身影，和母亲专注欣赏的目光。那些辛苦、那些诱惑、那些微不足道的饥饿，在这一刻，都被梦想最初的光芒轻轻覆盖了。对于宋芝芝来说，那个飘着食物香气的少年宫食堂，远不如排练室里那面巨大的镜子和老师的一句肯定来得有吸引力。她的舞台，在心里，在脚下，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而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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