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年味儿还没完全散尽，空气里残留着鞭炮的硫磺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油腻香气。初六上午，小院一如往常般安静，只有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地上。

突然，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自行车铃声，格外清脆急促。正蹲在地上弹玻璃珠的林栋哲第一个抬起头，竖起了耳朵。

紧接着，一个穿着簇新红色棉袄、头上戴着同样鲜艳的红色毛线帽的小身影，背着那个熟悉的旧书包，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出现在院门口。

“爸！妈！哥哥！我回来啦！”

清脆响亮、带着压抑不住兴奋的喊声，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是芝芝！北京回来的芝芝！

宋莹第一个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拿着和面的盆，脸上沾着面粉：“芝芝！我的宝贝闺女！”她一把扔下盆，张开手臂就迎了上去。

林武峰也闻声从屋里大步跨出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一把将扑过来的女儿高高举了起来：“哎哟！咱们家的小明星回来啦！让爸爸看看，瘦了没？”

芝芝搂着爸爸的脖子，咯咯地笑，小脸冻得红扑扑，眼睛亮得像星星：“没瘦！北京食堂的肉包子可好吃了！就是……就是想你们！”她最后一句带上了点撒娇的鼻音。

林栋哲也扔了弹珠跑过来，围着妹妹转圈，想伸手摸摸她帽子上的毛球，又有点不好意思，最后只是嘿嘿傻笑：“喂，宋芝芝，你真上电视了？是不是吹牛呢？”

“才没有！”芝芝从爸爸怀里溜下来，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好多好多人看呢！灯光可亮了，比一百个太阳还亮！”

这时，隔壁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黄玲拉着筱婷走了出来，庄超英和图南也跟在后面。筱婷看到芝芝，眼睛瞬间亮了，挣脱妈妈的手就跑了过来，小声又急切地问：“芝芝，北京大吗？楼真的有那么高吗？你真的看到天安门了吗？”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芝芝立刻从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包装精美、印着“北京特产”字样的茯苓饼和一小包果脯，还有那张她答应要给筱婷的、盖了北京邮戳的邮票。

“筱婷，给你！这是我从北京给你带的！可好吃了！天安门可大了，红旗飘得老高老高！”她像个见多识广的小大人，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还有故宫，房子都是红墙黄瓦，一眼望不到头！长安街那么——宽！”她使劲张开手臂比划着。

她又拿出一个崭新的铅笔盒，上面印着天安门的图案，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图南：“图南哥，给你！你的笔记本真好用，我都记满了！”

甚至连吴珊珊、吴军和张敏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芝芝像变戏法一样，又从书包里掏出几样小零食分给大家，每个人都有份。她成了绝对的中心，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关于北京和春晚的问题。

芝芝口齿伶俐，记忆力又好，把见到的、听到的、经历的一切都描述得生动有趣，从火车站的巨大，到宾馆里能冲水的厕所，从排练的辛苦，到见到那些以前只在广播里听过名字的演员时的激动（虽然她大多不认识，但觉得他们肯定很厉害），再到演播厅里那能把人烤出汗的灯光……

大人们站在一旁，笑着看着这群兴奋的孩子。宋莹看着女儿虽然疲惫却兴奋发亮的小脸，看着她有条不紊地给小伙伴们分礼物、讲故事，心里那份骄傲和心疼交织在一起，化成了眼角微微的湿润。她发现，去了趟北京，女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少，更大方，更会表达了。

等孩子们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一些，芝芝才跑到妈妈身边，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绢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剩下的几块钱和几两全国粮票。

“妈，这是剩下的，陈老师让我带回来的。北京的东西贵，我没乱花。”她小声说，带着一点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宋莹接过那还带着女儿体温的钱和粮票，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傻孩子，妈知道，妈知道……”

接下来的好几天，芝芝都是巷子里最受欢迎的人。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孩子甚至大人围上来，想听她讲北京的故事，讲春晚的见闻。她成了小伙伴们眼中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

但热闹过后，生活终究要回归平静。芝芝小心地把那顶红帽子和春晚发的纪念品收好，又换上了平时的旧衣服，重新拿起课本和作业。

只是，偶尔在跳皮筋或者发呆的时候，她的目光会飘向远方，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北京的灯火、舞台的绚烂、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已经像一颗种子，悄悄埋进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那个世界很大，很远，但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传说。她亲眼见过，亲身站上去过。这份经历，这份荣耀，像一道清晰的光标，照亮了她脚下平凡的路，也悄悄指向了一个更广阔、更值得期待的未来。小院还是那个小院，但回来的宋芝芝，已经和离开时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