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芝芝从北京带回的荣耀和新鲜劲儿,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荡漾了几天后,涟漪渐渐平复。小院的生活重归原有的节奏,上学、放学、作业、玩耍。然而,一颗名为“电视”的种子,却借着春晚的东风,在林栋哲心里顽固地生根发芽,并且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自从在张爷爷家那个雪花闪烁的屏幕上看过妹妹跳舞(虽然大部分时间看的是雪花点和扭曲的人影),林栋哲就对那个神奇的方盒子着了魔。以前只是偶尔凑热闹,现在几乎成了张爷爷家的“编外成员”,每天吃完晚饭,撂下碗筷就往外冲,比上学还积极。
张爷爷家那台12寸昆仑黑白电视机,成了巷子里孩子们窥探外部世界的唯一窗口。新闻联播、动物世界、偶尔播放的电视剧(比如《敌营十八年》)、甚至枯燥的广告,都对林栋哲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总能精准地摸清各类节目的播出时间,并且雷打不动地准时出现在张家门口,脸上堆着最乖巧的笑容:“张爷爷,我来啦!今晚演《大闹天宫》吗?”
起初,张爷爷还挺喜欢这虎头虎脑的小子,觉得热闹。但架不住他天天来,而且一来就牢牢霸占最佳位置——那张正对电视机的、垫了软垫的小板凳,屁股像焊在了上面,任凭后来多少孩子挤在门口、趴在窗台,他也岿然不动,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去。
连续这么七八天后,连好脾气的张爷爷也有点扛不住了。这天晚上,林栋哲又是第一个冲进来,熟门熟路地一屁股坐上他的“专属宝座”。张爷爷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儿,又好气又好笑,用烟袋锅子虚点了点他:
“好你个小林子,天天来报到,比上班还准时!瞧瞧,我这门槛都快让你踏平了,这条板凳快成你的专属宝座喽!再这么下去,我得找你爸收电费了!”
周围等着看电视的孩子们发出一阵哄笑。林栋哲脸皮厚,也不恼,嘿嘿笑着挠挠头,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屏幕,嘴里敷衍着:“张爷爷您最好啦!等我长大了挣钱给您买大彩电!”
话是这么说,但“专属板凳”这个词,还是像根小刺,轻轻扎了他一下。晚上看完电视,意犹未尽地回到家,看见爸妈正在灯下忙活——宋莹在缝衣服,林武峰在修一个旧收音机。
林栋哲蹭过去,踢踏着脚,装作不经意地抱怨:“爸,妈,张爷爷说咱家板凳快成我的专属了……还说再这么下去要收电费了……”
他说这话的本意,或许带点小小的委屈,又或许潜意识里藏着点别的指望。
宋莹闻言,停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知道人家是客气话啊?天天跑去蹭电视看,还嫌人家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看见张爷爷家天天挤成什么样?你就不能自觉点,少去两回?”
林武峰也放下手里的螺丝刀,皱了皱眉:“栋哲,老去打扰张爷爷确实不好。人家是客气,咱们不能当成理所当然。想看电视,自己家……”他说到一半停住了,自己家哪有电视?这话说出来都心酸。他叹了口气,“写完作业就在家待着,看看书,或者出去跑跑,别老盯着人家电视看,伤眼睛。”
父母的反应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林栋哲心里那点模糊的小火苗。他蔫头耷脑地“哦”了一声,心里却更加痒痒了。电视里那个世界太精彩了,孙悟空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霍元甲的迷踪拳打得坏人屁滚尿流…… compared to 这些,家里的旧书本和院子里的弹珠显得那么乏味。
接下来的几天,他勉强收敛了一点,但魂好像还留在张爷爷家。吃饭更快了,写作业龙飞凤舞,心思早就飞到了那个小小的屏幕前。有时去晚了,最佳位置被别的孩子占了,他能懊恼一晚上。
甚至有一次,为了抢看一集关键的《霍元甲》,他和隔壁院子的一个男孩在张爷爷家门口差点打起来,就为了谁能离屏幕更近一点。最后还是张爷爷出来吼了一嗓子,才把两人震住。
这场由春晚引发的“电视后遗症”,让林栋哲彻底陷入了对那个方盒子的痴迷。他做梦都想着能有一台属于自己的电视机,可以想看多久看多久,想坐多近坐多近。
这个愿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第一次无比认真地思考起来:怎么样才能让家里也有一台电视呢?偷?抢?显然不行。捡?天上哪会掉电视机?唯一的可能性……好像只剩下“好好读书”这条被爸妈和老师念叨了无数遍、但他从未真正当回事的路了。毕竟,好像只有读了书,将来才能挣大钱,买电视?
这个突如其来的、极具现实驱动力的“觉悟”,让林栋哲对着作业本发了好久的呆。电视的魅力,竟然开始和他最头疼的学习痛苦地捆绑在了一起。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妹妹去北京跳了那支舞,而他在张爷爷家,坐在那条“快成专属”的板凳上,看到了一个过于广阔、过于诱人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