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淌过,秋深了,冬意渐浓。小院屋檐下挂起了冰凌,阳光好的时候,滴答滴答化着水。那台曾经承载着全家梦想、后来又被渐渐遗忘的电视机铁盒子,还静静地待在衣柜顶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引发它重见天日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会议。
某个周日晚上,外面刮着北风,屋里烧着煤炉,暖烘烘的。一家人吃完饭,宋莹一边织毛衣,一边看着新闻联播的重播(去张爷爷家看的),忽然叹了口气:“唉,这要是自己家有电视,啥时候想看就能看,也不用天天跑去麻烦张爷爷了。”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了林栋哲心里那片近乎平静的湖面。他正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衣柜顶。那个铁盒子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模糊。
林武峰磕了磕烟灰,接口道:“是啊,老去人家看,是不太方便。尤其是大冷天、大热天的。”他也瞥了一眼那个铁盒子,眼神复杂。当初攒钱的劲头,好像已经被日常的琐碎和女儿的远行磨平了不少。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只有煤炉里煤块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忽然,林栋哲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几步走到衣柜前,踮起脚,有些费力地把那个沉甸甸的铁盒子抱了下来。
灰尘在灯光下飞舞。
“爸,妈,”林栋哲把铁盒子放在饭桌上,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认真,“咱们那电视……还买不买了?”
宋莹和林武峰都愣了一下,看向儿子。儿子好像又长高了些,脸上褪去了一些孩童的圆润,多了点少年的棱角。
“买当然是想买……”宋莹迟疑着,“可是……这钱……”她想到女儿在少年班的花销可能更大,想到家里的各项开支,觉得这事似乎又变得遥远起来。
“咱们接着攒!”林栋哲语气坚决,他打开铁盒子,里面那些零散的分币、毛票和偶尔的块票还在,“我以后捡废品更勤快点!而且……”他顿了顿,像是宣布一个重要决定,“我以后不要零花钱了,都放这里面!”
这话让宋莹和林武峰吃了一惊。儿子以前为了几分钱零花钱能磨叽半天,现在居然主动提出不要了?
“你……”宋莹想问什么,却被林武峰用眼神制止了。
林武峰看着儿子,看到了他眼里不同于以往胡闹或赌气的光,那是一种带着点责任感和目标感的认真。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好小子,有点志气。行,那咱家这电视机基金,就重启!”
家庭会议做出了决议:继续为电视机奋斗!但这次的动力,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再仅仅是林栋哲对电视节目的渴望,更添了一份为家庭实现一个共同愿望的责任感,甚至有一丝——想要证明自己也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的意味。
从此,林栋哲果然像换了个人。他捡废品的范围扩大了,不再局限于巷子附近,有时甚至会跑到更远的厂区废料堆去碰运气。他的手更巧了,不仅能捡,还能把一些看似无用的破烂拆解出有价值的零件,卖到废品收购站时能多换几分钱。他把每一分收入都郑重地投入铁盒,那“哐当”或“沙沙”的声响,再次成为了林家熟悉的背景音。
他甚至开始更“算计”地使用他的“技术”。邻居家的收音机不响了,电灯开关坏了,他主动上门去修,不要工钱,只收零件成本费(如果需要换零件的话),有时甚至会婉拒成本费,只说:“阿姨,您家有空瓶子旧报纸什么的,给我就成!”
这种“以技术换资源”的方式,让他收获颇丰,也赢得了邻居们更多的夸赞。“栋哲这孩子,真能干!”“老林,你儿子以后准有出息!”
宋莹和林武峰看着儿子的变化,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欣慰。他们发现,当不再用“芝芝”的尺子去衡量儿子时,儿子身上竟然有那么多闪光点:能干、肯吃苦、有责任心、乐于助人。
家里的气氛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以前提到买电视,总带着点对林栋哲贪玩的无奈妥协,而现在,则更像是一个全家共同努力的目标。宋莹买菜时砍价更狠了,林武峰也琢磨着能不能多加点班或者接点私活。
那个落灰的铁盒子,被擦得干干净净,重新放在了衣柜顶上最显眼的位置。它仿佛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一个男孩的成长,一个家庭的凝聚,以及一种不同于“学业有成”但同样坚实的价值,正在这个小院里悄然生根发芽。
电视机的梦想,依旧遥远,但通往它的路上,不再只有渴望,更充满了汗水、智慧和一份沉甸甸的家的温度。林栋哲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朝着目标一步步靠近,同时也在这个过程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