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裹着小刀片,刮得人脸生疼。小院里的年味儿,却像炉子上煨着的一锅浓汤,在寒风里固执地弥漫开来,越来越浓。但这年味儿里,今年却掺进了一些不同于往年的、复杂的滋味。
对于庄家而言,年关是焦虑裹着期盼的涩。庄图南的高考倒计时牌一天天翻过,像催命的符。寒假对他而言形同虚设,只是换了个地方刷题。家里的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黄玲走路踮着脚,说话都压着嗓,生怕一点声响就惊扰了儿子绷紧的神经。年货采买都潦草了许多,仿佛一切都要为那个夏天的终极之战让路。年味儿?那几乎是种奢侈的干扰。庄超英眉头间的“川”字纹更深了,烟抽得愈发凶。年,对他们家来说,是必须咬牙熬过去的一个关卡,期盼着关卡后能是柳暗花明。
对于林家,年关是思念拌着欣慰的酸辣。第一个没有芝芝在身边的年,像菜里少了一味最重要的调料,怎么都不是滋味。宋莹准备年货时,总会下意识地念叨:“芝芝最爱吃这个糖瓜了……”“这新棉袄她要是穿,又该嫌样式不好了……”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林武峰心里也空落落的,往年会带着儿女一起贴的春联,今年只剩他和栋哲,总觉得冷清。
但欣慰的是儿子。林栋哲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他不再嚷嚷着要买最贵的鞭炮,而是盘算着用有限的预算买性价比最高的。他甚至用自己攒的“电视基金”零钱,偷偷给妈妈买了一条柔软的围巾,给爸爸买了一副厚实的皮手套。当宋莹和林武峰收到礼物时,那种惊讶和感动,冲淡了不少对女儿的思念。儿子用他的方式,笨拙却真诚地填补着姐姐离开后的空缺。年的滋味,是酸的思念,也是辣的成长。
对于吴家,年关是热闹底下压着算计的实。张阿妹精打细算,既要让年过得有模有样,又不能开销太大。吴珊珊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帮着腌制腊肉、蒸馒头、打扫卫生,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吴胖子则盼着年下的压岁钱和难得放开肚皮吃肉的机会。张敏安静地帮着姐姐干活,偶尔看向林家空荡荡的窗口,眼里有一丝对芝芝姐姐的想念。他们的年,是踏实的、烟火气十足的,带着对更好生活的朴素期盼。
小年那天,宋芝芝从市一中回来了。不是一个人,还有少年班的老师同学,来本市参加一个竞赛,顺路把她捎了回来。
她穿着统一的校服,背着书包,个子好像又高了一点,眉眼间的稚气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过世面的沉静和自信。她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给爸爸的是一中老师推荐的钢笔,给妈妈的是一条印着一中风景的真丝围巾,给哥哥的是一本厚厚的《无线电爱好者手册》。
“爸,妈,哥,我回来了。”她笑着,声音清脆,却仿佛带着一种陌生的气场。
林栋哲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的妹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准备好的炫耀——比如他修好了张爷爷的旧电视(虽然图像雪花点多但确实出影了)——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手册,嘟囔了一句:“谢了。”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芝芝在家待了短短两天,就又跟着老师同学回去了。这两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回答爸妈的各种问题,分享少年班的见闻。她说的很多名词,林栋哲都听不懂。她的存在,像一颗短暂的流星,照亮了小院,也更清晰地照出了他们之间已然拉开的差距。
年夜饭,终究还是要吃的。
林家今年的年夜饭桌,菜式依旧丰富,但气氛总有点微妙的压抑。宋莹不停地给儿子夹菜,试图用热闹填补女儿不在的空缺。林武峰努力找着话题,问儿子修电视的细节。林栋哲埋头吃饭,偶尔应几声。
直到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的光彩。
林栋哲忽然放下碗,拉起爸妈:“爸,妈,出去看放花!我买了最大的‘钻天猴’!”
一家三口站在冰冷的院子里,看着邻居家的孩子嬉闹放炮。林栋哲点燃他珍藏的“钻天猴”,它尖啸着蹿上夜空,啪地炸开一团亮光。
“好看!”宋莹捂着耳朵,笑着喊。
“臭小子,还真会挑!”林武峰也笑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在震天的鞭炮声和弥漫的硝烟味中,那种因芝芝离开而产生的隔阂感似乎被暂时炸散了。他们还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人,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与此同时,庄家也终于暂时放下了课本。黄玲做了一桌好菜,强迫图南休息一晚。一家人沉默地吃着饭,电视里放着春晚,但谁也没认真看。图南吃得很快,心思明显还在那些公式定理上。
吴家则热闹得多,吴胖子和妹妹争抢着鸡腿,张阿妹笑着呵斥,吴珊忙碌地给大家分汤。
年的滋味,在小院里各家各户的餐桌上,酸甜苦辣咸,各不相同。它关乎期盼,也关乎压力;关乎团聚,也关乎别离;关乎成长的喜悦,也关乎现实的重量。
但无论如何,年终究是年。它用强大的传统和温暖的仪式感,包裹住所有的复杂情绪,给予人们辞旧迎新的勇气和希望。旧的一年,无论有多少遗憾和艰难,终究翻篇了。新的一年,就像窗外那片被烟花照亮的夜空,虽然未知,却依然值得期待。
孩子们在鞭炮声中期盼着明天,期盼着压岁钱,期盼着又长大一岁。而大人们,则在心底默默祈愿,愿新的一年,家人平安,孩子顺遂,日子能过得比去年更好一些。
年的滋味,最终都化作了对未来的那一点念想,支撑着人们,走过寒冬,走向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