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年节的喧嚣像退潮的海水，迅速消散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小院重归宁静，但那宁静之下，却涌动着比寒冬更严酷的暗流——升学季的压力，如同倒春寒，猝不及防地侵袭了每一个有孩子的家庭。

庄家自然是风暴中心。庄图南的高考进入了最后一百多天的冲刺，家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黄玲辞掉了临时工作，全职在家照顾儿子，变着花样做营养餐，说话的声音永远压得低低的，像怕惊飞了儿子脑海里那些脆弱的公式。庄超英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图南的学习进度，父子间的交流只剩下干巴巴的题目讨论。图南瘦得厉害，脸色苍白，那双总是微眯着看书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高考，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今年的压力并非只降临在庄家。

林栋哲站在了小学毕业的门槛上。虽然他对考初中远没有图南那般如临大敌，但“毕业”这个词本身，以及随之而来的选择，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现实感。成绩中上游的他，面临着最实际的问题：是勉强去挤那几所普通的初中，还是……？

一天晚饭时，林武峰难得地严肃起来，放下筷子：“栋哲，眼看要毕业了，有什么想法？”

林栋哲正啃着馒头，含糊道：“没啥想法，就……上学呗。”

“上哪所？就你这成绩，好点的初中够呛。”宋莹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太多责备，更多的是无奈。

林武峰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跟你张爷爷聊过几次。他说……说你小子在机械这方面有点灵性，坐不住，但手巧，肯钻。”他顿了顿，看着儿子，“我和你妈琢磨着，要不……咱不硬挤初中那条路了？等你毕了业，直接去考技校？就学机电维修什么的，好歹是门手艺，将来饿不着。”

“技校？”林栋哲抬起头，愣了一下。这个词他听过，但那似乎是成绩不好的学生才去的地方，带着点被主流抛弃的意味。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仔细一想，好像……又确实比对着课本头疼强。他脑海里闪过那些齿轮、电路板，还有万用表指针的摆动。

“我……想想。”他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跳起来反对。

就连一向成绩稳定在中上游的庄筱婷，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意。五年级下学期，课程难度明显加大，数学应用题变得越发刁钻，语文阅读理解的要求也高了。更重要的是，周围同学都在讨论要考哪所重点初中，那种无形的竞争氛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不像芝芝有碾压一切的天赋，也不像哥哥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但她也有自己的压力——一种害怕落后、害怕让父母失望的压力。她学习更加用功，晚上睡得更晚，小脸越发尖了。

吴胖子倒是依旧没心没肺，但他父母也开始发愁。以他的成绩，升初中都悬乎，将来能干什么？张阿妹私下里跟宋莹唠叨：“不行以后就让他跟他爸学开车去，或者去当兵算了！”

小院里的孩子们，仿佛一夜之间被推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前。曾经混作一团的嬉闹时光彻底远去，每个人都必须直面自己的成绩、天赋和家庭资源，做出艰难的选择。

春风依旧吹拂着院角的梧桐树，吐出嫩绿的新芽，但这生机盎然的景象，却无法驱散弥漫在孩子们心头的迷茫和焦虑。他们开始意识到，成长不仅仅意味着长高、变强壮，更意味着要承担选择的重量，要面对现实的残酷筛选。

芝芝偶尔来信，字里行间依旧是少年班那种挑战与收获并存的精彩生活，但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此刻照不进小院里孩子们面临的具体困境。她的优秀，甚至成了一种无声的压力，让其他孩子更加清晰地看到自身的局限。

林栋哲去张爷爷家的次数更多了。那里没有分数和排名的压力，只有冰冷的金属和待解的故障。当他成功让一个废弃的电机重新转动起来时，那种纯粹的成就感，暂时抵消了学业上的挫败和对未来的迷茫。

庄筱婷则更频繁地跑去图书馆，那里安静，书海能暂时淹没她的焦虑。她在日记里写下自己的烦恼和害怕，文字成了她唯一的出口。

就连最闹腾的吴胖子，在被父母训斥了几次后，在外面疯跑的时间也少了些，偶尔会对着成绩单发一会儿呆。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这句老话，小院的孩子们第一次有了切肤的体会。温暖的阳光下，是冰冷现实的倒春寒。他们被迫迅速褪去孩童的懵懂，提前品尝到了生活的苦涩和选择的艰难。

童年的尾巴尖，就这样在升学的压力下，变得沉重而匆促。前方的路迷雾重重，他们只能摸着石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走向那个未知的、被称为“青春”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