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透过铁栅栏，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周挽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情。宿舍里静得只剩下呼吸声，杨玉新的呼吸均匀绵长，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呓语，听不清在说什么，却像针一样扎在周挽心上。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清晨的起床铃尖锐地划破寂静，周挽猛地坐起身，脑子还有些发沉。杨玉新已经穿戴整齐，正对着镜子梳头发，见她醒了，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标准的、怯生生的笑：“表姐，你醒啦？我帮你打了热水，在你桌子上呢。”

周挽没说话，起身下床。书桌上果然放着一个搪瓷杯，热气腾腾的。可她昨晚明明看见杨玉新刷牙时，把漱口水吐在了她的杯子里——那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若不是她恰好睁开眼，根本不会发现。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去打。”周挽拿起自己的杯子，径直走出宿舍。走廊里已经有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向水房，嬉笑声此起彼伏。她攥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尖冰凉。

早读课上，周挽刚翻开语文书，后桌的同学就用笔戳了戳她的背：“周挽，你表妹是不是叫杨玉新啊？三班的人都在说她，说她爸妈没了，住你家，你爸妈对她可好了。”

周挽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嗯。”她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那她是不是很难过啊？我刚才路过三班，看见她趴在桌子上，好像在哭。”后桌的同学叹了口气，“真可怜，你平时多让着她点吧。”

周挽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书本上“家”这个字，盯了足足十分钟。这个字笔画简单，可此刻在她眼里，却复杂得像一张网，把她困在中央，喘不过气。

课间操时，各班排队下楼。周挽站在一班队伍里，眼角的余光瞥见三班的队伍——杨玉新站在最前排，正和旁边的女生说话，脸上带着笑，哪里有半分难过的样子？可等做操的音乐响起，她突然捂着头，身子晃了晃，旁边的女生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杨玉新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昨晚没睡好，有点晕。”

“是不是不适应新环境啊？”立刻有女生接话，“你表姐呢？让她给你带点糖啊。”

杨玉新低下头，小声说：“不用了，表姐学习忙，我不想麻烦她。”

周挽站在不远处，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杨玉新那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涌。做操的动作机械地重复着，阳光晒在身上，却暖不了半分。

中午去食堂，周挽特意去得晚了些，想避开人群。可刚打了饭坐下，杨玉新就端着餐盘走了过来，这次她没再假装不小心撞到人，而是直接坐在周挽对面，眼眶红红的。

“表姐，上午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在同学面前说那些的。”她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想找个人说说话。”

周挽扒拉着米饭，没接话。

“三班的同学都挺好的，就是有几个女生问我，是不是住你家给你添麻烦了……”杨玉新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说没有，我说表姐对我可好了，可她们好像不信……”

周围又有目光投过来，带着探究和同情。周挽放下筷子，看着她：“说完了吗？说完我要走了。”

杨玉新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表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知道我不该来这里，不该打扰你的生活，可我……”

“够了。”周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了许久的疲惫，“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玉新被她突如其来的强硬吓了一跳，随即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想和表姐好好的……”

这时，三班的几个女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高个子女生皱着眉对周挽说：“你怎么回事啊？你表妹都这么可怜了，你还凶她？”

“就是，她爸妈刚没了，你当姐姐的就不能让着点？”

“难怪她上午说怕给你添麻烦，原来你对她这么冷淡。”

指责声像冰雹一样砸过来，周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看着杨玉新躲在那几个女生身后，偷偷露出的那抹得意的笑，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她站起身，没再看任何人，端着没吃完的餐盘走出食堂。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周挽的思绪总是飘远。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公式，她却在想，父母现在是不是已经到家了？他们会不会想起自己？会不会觉得，把她一个人留在学校，有点过分？

正想着，桌角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她转过头，是同桌谢雅婷，谢雅婷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理那个杨玉新，她上午在走廊里跟三班的人说你坏话，说你因为她住你家，天天跟她吵架。”

周挽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捏着纸条，微微发颤。

谢雅婷又写：“我刚才去办公室抱作业，听见她跟班主任陈老师说，你不喜欢她，让她在宿舍睡不好觉。”

周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她不仅在同学面前装可怜，还告到了老师那里。

放学铃响时，周挽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谢雅婷收拾好东西，等在旁边：“一起回宿舍？”

周挽点了点头。

路上，谢雅婷突然说：“我哥以前说过，对付这种人，就得比她更硬气。”

周挽愣了一下：“你哥？”

“嗯，我哥谢嘉焰，不过他不读书了。”谢雅婷挠了挠头，“他那人看着凶，其实挺护短的。”

周挽没接话，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站在她这边，说要“对付”杨玉新。

回到宿舍，杨玉新正坐在周挽的椅子上，翻着她的笔记本。见她们进来，她慌忙合上笔记本，站起身：“表姐，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笔记，怕自己跟不上课……”

谢雅婷皱了皱眉：“别人的东西能随便动吗？”

杨玉新的眼圈又红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行了。”周挽打断她，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把笔记本收进书包，“以后别碰我的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断杨玉新的话，语气算不上强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杨玉新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过了几秒，她突然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我明天就跟姑姑说，我搬出去……”

“没人让你走。”谢雅婷翻了个白眼，“少在这儿装模作样。”

李念从外面打水回来，见状没说话，只是把水放在杨玉新面前：“别吵了，要哭出去哭，影响别人休息。”

杨玉新的哭声戛然而止，大概是没想到另外两个室友也不站在她这边。她咬着嘴唇，瞪了周挽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再也藏不住了。

周挽没看见那眼神，她正低头整理书本。窗外的天彻底黑了，宿舍里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线却照不进她心里的角落。她知道，这才只是第一天，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杨玉新吃瘪的样子，她心里那团憋了许久的闷气，似乎散了一点点。也许，谢雅婷说得对，对付这种人，不能一味退让。

她躺在床上，听着谢雅婷和李念低声说着话，偶尔夹杂着杨玉新不甘的哼声。月光再次爬上窗户，这一次，周挽觉得，那月光似乎没那么冷了。她闭上眼睛，第一次没有立刻陷入对过往的回忆，而是在想，明天，该怎么应对杨玉新的新花样。

这一夜，她睡得依旧不沉，却没有再哭。泛起鱼肚白，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