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宿舍楼道里的感应灯还没亮起，周挽就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她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残月微光，看见杨玉新正蹲在她的书桌前，手里拿着她那本被踩皱的笔记本，指尖在日记本的纸页上轻轻划过，嘴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周挽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她猛地坐起身，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杨玉新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来，慌忙把笔记本塞进周挽的桌洞，转身扑回自己的床，用被子蒙住头，肩膀却在微微发抖——那不是害怕的抖，是抑制不住的窃喜。

“你在干什么？”周挽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刚睡醒的干涩和压抑的怒火。

被子里的人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细若蚊蚋的呜咽：“我、我起夜，不小心碰掉了你的本子……对不起表姐，我不是故意的……”

周挽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知道杨玉新在撒谎，那本笔记本明明被她塞进了桌洞最里面，怎么可能“不小心碰掉”？可她没有证据，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所有的指责都会变成“你心思太重”“你针对她”。

宿舍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三人平稳的呼吸声和杨玉新刻意放大的抽泣。周挽瞪着天花板，直到第一道晨光刺破云层，才慢慢松开手，掌心留下四个弯月形的血痕。

早操铃声响起时，杨玉新已经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甚至主动帮周挽叠了被子。“表姐，我帮你整理好了，快洗漱吧，不然要迟到了。”她笑得眉眼弯弯，仿佛凌晨的插曲从未发生。

周挽没看她，抓起牙刷径直走出宿舍。谢雅婷跟在她身后，压低声音问：“昨晚她又作什么妖了？我听见你俩说话了。”

周挽摇摇头：“没事。”有些事，说出来也只会徒增烦恼。

早读课上，周挽刚翻开英语书，就发现书里夹着一张纸条，是杨玉新的字迹：“表姐，你的日记我看了。原来你这么恨我啊？可我也是没办法，姑姑姑父喜欢我，我总不能拒绝吧？”

周挽的手指冰凉，纸条在她掌心被捏成一团。她猛地抬头看向三班的方向，杨玉新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转着笔，见她望过来，突然对她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然后迅速低下头，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看什么呢？”谢雅婷用胳膊肘碰了碰她，“陈老师盯着你呢。”

周挽慌忙低下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她不怕杨玉新的挑衅，却怕那些藏在日记里的脆弱被窥见——那些对父母的失望，对温暖的渴望，此刻都成了杨玉新可以用来刺伤她的武器。

第一节课是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周挽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目光里藏着探究、鄙夷，甚至幸灾乐祸。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杨玉新会把日记里的内容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说：“你看周挽，心思真恶毒，连父母的爱都要争。”

课间操时，意外发生了。杨玉新站在三班队伍里，做跳跃运动时突然“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捂着脚踝蜷缩起来，脸色苍白得像纸。

“玉新！你怎么了？”三班的女生立刻围上去，七手八脚地想扶她起来。

“别碰我……脚好痛……”杨玉新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却越过人群，直直看向周挽，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表姐……我不是故意要摔倒的……”

周围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周挽身上，带着怀疑和指责。周挽愣在原地，手脚冰凉——她明明离杨玉新隔着好几排，怎么就成了“故意让她摔倒”？

“你看她那眼神，肯定是周挽推的！”

“怪不得刚才做操时一直瞪着三班那边，原来是怀恨在心啊！”

“太过分了，人家脚都崴了，她还站着不动！”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周挽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解释，想嘶吼，想冲过去撕开杨玉新那副虚伪的面具，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玉新被同学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医务室走，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看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得意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别理她们。”谢雅婷挡在周挽身前，对着那些议论的人怒目而视，“谁看见了是周挽推的？瞎嚼舌根！”

“就是，离那么远怎么推？”李念也走了过来，站在周挽身边，“杨玉新自己不小心摔倒，别什么事都赖别人。”

有了两人撑腰，议论声小了些，却依旧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周挽看着杨玉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无底洞，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

中午去食堂吃饭，周挽没什么胃口，只打了一碗汤。刚坐下，就看见杨玉新拄着一根拖把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身边跟着好几个三班的女生，前呼后拥的，像众星捧月。

“玉新，慢点走，别碰到伤口。”

“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肯定是周挽干的，太坏了！”

杨玉新没说话，只是红着眼圈摇摇头，目光却精准地落在周挽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移开视线，对着身边的女生说：“别这么说表姐，她可能不是故意的……”

“都这样了还替她说话，你也太善良了！”

周挽端起汤碗，转身想走，却被杨玉新叫住：“表姐，你能帮我打份饭吗？我脚不方便……”她的声音带着哀求，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勾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没空。”周挽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拒绝杨玉新，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杨玉新的眼圈瞬间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表姐，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可我脚真的很痛，求你了……”

周围的指责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凶。谢雅婷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来骂道：“杨玉新你够了！自己没手没脚吗？非要别人伺候？装给谁看！”

“你怎么说话呢？”三班的一个女生立刻站起来回怼，“玉新脚崴了，让她表姐打份饭怎么了？”

“就是，没见过这么冷血的人！”

“难怪她爸妈不疼她，活该！”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周挽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说话的女生，眼睛红得吓人：“你再说一遍？”

那女生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却还是梗着脖子：“我说错了吗？连表妹都欺负，你爸妈……”

“闭嘴！”周挽猛地站起来，汤碗被带倒，滚烫的汤洒在手上，传来一阵刺痛。可她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比这剧烈千百倍。

“周挽！”谢雅婷连忙拉住她，“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杨玉新拄着拖把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装作要扶周挽的样子，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表姐，你看，大家都站在我这边呢。你斗不过我的。”

周挽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里却满是胜利者的得意。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她猛地甩开谢雅婷的手，扬手就要打下去——

“住手！”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挽的手僵在半空，转头看去。食堂门口站着一个男生，很高，穿着黑色美式飞行员夹克，头发有些凌乱，却挡不住那双锐利的眼睛。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穿着LV满天星，大概一米八，但站在谢嘉焰面前还是矮了那么几厘米，却也带着一股不好惹的气场。

“哥！”谢雅婷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是谢嘉焰。周挽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雅婷的哥哥，和她想象中的“小混混”不太一样。他身上没有那种流里流气的感觉，反而带着一种沉稳的压迫感，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的议论声瞬间消失了。

“来给你送点东西。”谢嘉焰的目光扫过食堂，最后落在周挽身上，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和手上的烫伤，眉头皱了皱，“怎么回事？”

“哥，她们欺负周挽！”谢雅婷把事情的经过飞快地说了一遍，指着杨玉新，“就是她，天天装可怜陷害周挽！”

谢嘉焰的目光转向杨玉新，眼神冷得像冰。杨玉新被他看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往身后的女生躲了躲，声音带着哭腔：“我没有……是她自己……”

“哦？”谢嘉焰往前走了一步，他很高，杨玉新只到他肩膀，不得不仰着头看他，“你的脚，是她推的？”

“我……”杨玉新的眼神闪烁，“是、是她不小心撞到我的……”

“不小心？”谢嘉焰笑了笑，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刚才在门口听了一耳朵，你们说她离你好几排，怎么‘不小心’撞到？”

杨玉新的脸瞬间白了，说不出话来。

谢嘉焰没再理她，转头看向那个说周挽“活该”的女生：“刚才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那女生吓得躲到别人身后，头摇得像拨浪鼓。

“还有你。”谢嘉焰的目光落在杨玉新身上，“脚崴了？我看看。”

杨玉新吓得往后缩：“不、不用了……”

谢嘉焰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他身后的男生（后来周挽才知道他叫许木林）立刻上前，不等杨玉新反应，就抓住了她的脚踝，轻轻一掰。

“啊！”杨玉新尖叫一声，却不是疼的，是吓的——她的脚根本没崴，许木林一掰，她就下意识地动了。

“原来是装的。”许木林松开手，撇了撇嘴，“演技挺差。”

周围一片哗然，三班的女生都愣住了，看着杨玉新的眼神充满了惊讶和鄙夷。

杨玉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泪掉得更凶了：“不是的……我是、我是怕你们担心……”

“行了。”谢嘉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不敢反驳的力量，“以后离她远点。”他指了指周挽，“再让我看见你找她麻烦，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没再看任何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谢雅婷：“妈让给你的，记得吃。”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管烫伤膏，走到周挽面前，递过去，“擦擦。”

周挽愣了愣，看着他递过来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和他“小混混”的身份一点也不符。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嘉焰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和许木林一起离开了食堂。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食堂里才响起窃窃私语。三班的女生看杨玉新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同情变成了鄙夷，一个个都默默地走开了，没人再理她。

杨玉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看着周挽手里的烫伤膏，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活该！”谢雅婷得意地哼了一声，拉着周挽坐下，“我就说我哥来了肯定管用！”

李念也松了口气：“总算有人治得了她了。”

周挽低头看着手里的烫伤膏，铝管包装，上面印着简单的说明。她轻轻拧开盖子，挤出一点白色的膏体，涂在烫伤的手上。冰冰凉凉的，刺痛感立刻减轻了不少。

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手上，暖洋洋的。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谢嘉焰的背影仿佛还在那里。

这是她来到学校三天，第一次感受到被保护的滋味。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像一缕微光，照进了她布满阴霾的世界。

下午的课，周挽听得很认真。杨玉新没再来找事，甚至在走廊里遇见时，都低着头匆匆躲开了。班里的同学看她的眼神也变了，虽然还有些好奇，却没有了之前的鄙夷和指责。

放学前，班长柳何走到周挽座位旁，犹豫了一下，说：“周挽，上午的事……对不起，我之前也误会你了。”

周挽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事。”

柳何笑了笑：“谢雅婷她哥真厉害，以前只听说过，没想到真这么……酷。”

周挽也忍不住笑了笑，那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晚自习结束后，回宿舍的路上，谢雅婷兴奋地说：“我哥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要是杨玉新再敢找你麻烦，就让我跟他说，他来‘教育’她。”

周挽的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嗯。”

宿舍里，杨玉新已经躺在床上了，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周挽洗漱完躺下时，听见她在偷偷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姑姑，谢雅婷的哥哥欺负我……他说我装病……周挽还帮着他……”电话另一头传来母亲着急的声音：“玉新乖，明天我和你姑父定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

周挽没理会，只是闭上眼睛。窗外的月亮很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她想起谢嘉焰递烫伤膏时的样子，想起他那句“擦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

星期三的夜晚，似乎比前两晚都要安静些。周挽握着那管烫伤膏，慢慢进入了梦乡。梦里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温暖的阳光，和一个模糊的、很高的背影。

开学（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