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星期四的寒心与对峙

清晨的雾比前几日更浓，像一层化不开的棉絮，裹着整个校园。周挽是被宿舍门“砰”的一声撞开惊醒的，睁开眼时，杨玉新正站在宿舍中央，背对着她，手里攥着手机，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低声哭泣。

“怎么了？”李念揉着眼睛坐起来，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杨玉新猛地回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见周挽醒了，眼泪掉得更凶：“姑姑……姑姑姑父要来学校……”

周挽的心猛地一沉。她太清楚杨玉新这副模样意味着什么——昨晚的电话，她果然添油加醋地告了状。

“来就来呗，哭什么？”谢雅婷翻了个身，语气不屑，“难不成还能吃了你？”

“不是……”杨玉新哽咽着，“我跟姑姑说谢雅婷的哥哥欺负我，姑姑很生气，说要来为我讨公道……”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周挽的表情，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周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凉。她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父母不会听她解释，他们只会相信杨玉新的眼泪，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班主任陈老师就急匆匆地走进教室，目光在周挽身上停顿了几秒，沉声道：“周挽，你出来一下。”

周挽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她放下笔，跟着陈老师走出教室，走廊里的冷风灌进领口，让她打了个寒颤。

“你父母来了，在办公室等着。”陈老师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还有杨玉新的姑姑姑父——也就是你爸妈，说要谈谈杨玉新被欺负的事。”

周挽没说话，只是脚步沉重地跟着陈老师往办公室走。走廊里的学生三三两两，看见她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探究和幸灾乐祸。她知道，杨玉新的“委屈”，恐怕早就传遍了整个年级。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还没走近，就听见母亲尖利的声音：“……我家玉新本来就可怜，父母没了，到学校还要受这种气！那个谢雅婷的哥哥是什么人？小混混也敢欺负我侄女？还有周挽，她居然帮着外人！”

“你消消气，”是父亲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和稀泥，“等会儿跟老师好好说，肯定要让他们给玉新道歉。”

周挽站在门口，指尖冰凉。原来在他们眼里，她已经成了“帮着外人”的人。而那个真正搬弄是非的杨玉新，永远是他们口中“可怜的侄女”。

陈老师推开门：“周挽来了。”

办公室里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她身上。母亲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看见她进来，猛地站起来：“周挽！你还有脸来？！”

周挽愣了一下，目光看向母亲：“那我不来你又不乐意。”

父亲皱着眉，语气严厉：“你怎么回事？玉新跟我们说，你联合谢雅婷的哥哥欺负她？”

杨玉新站在母亲身后，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眼角却偷偷瞟着周挽，那抹得意藏都藏不住。

“我没有。”周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没有？”母亲冷笑一声，指着杨玉新的脚踝，“那玉新的脚怎么回事？她说是被你推倒的！还有昨天，谢雅婷的哥哥在食堂那么欺负她，你就在旁边看着，连句话都不说！”

“她的脚是装的，谢嘉焰只是拆穿了她。”周挽抬起头，直视着母亲的眼睛，“妈，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解释？”

“解释？我看你是想狡辩！”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杨玉新那么乖，怎么会撒谎？反倒是你，越来越不懂事！我看你就是嫉妒玉新，故意针对她！”

周围的老师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这场家庭闹剧，眼神各异。陈老师干咳了一声：“周挽妈妈，您先别激动，孩子们之间可能有误会……”

“误会？”母亲根本不听，“我看就是周挽的错！陈老师，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必须让谢雅婷和她那个小混混哥哥给玉新道歉！还有周挽，她必须给玉新认错！”

“我没错，我不道歉。”周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这是她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如此强硬，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你说什么？”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过来。

“阿姨！”谢雅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还拿着早读的课本，“你凭什么打周挽？明明是杨玉新装病陷害她！”

“你就是谢雅婷？”母亲的怒火立刻转移到她身上，“管好你的小混混哥哥！别让他再来学校捣乱！否则我不客气！”

“我哥怎么了？”谢雅婷梗着脖子，毫不示弱，“总比某些人背后捅刀子强！杨玉新在宿舍做的那些事，当我们都瞎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杨玉新突然抬起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什么时候……我没有……”

“你没什么？”谢雅婷往前走了一步，“前天早上你往周挽杯子里吐漱口水，昨天凌晨你偷看她的日记，还有你天天在背后说她坏话，要不要我把证据拿出来？”

杨玉新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母亲愣了一下，随即斥道：“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玉新不是那样的人！”

“我没有乱说话！”谢雅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这是我昨天在宿舍录的，你自己听！”

录音笔里传出杨玉新的声音，带着得意和算计：“……表姐的日记里写着恨我呢，等我把这些告诉姑姑姑父，看他们还怎么疼她……还有谢雅婷那个死丫头，居然敢帮周挽，看我怎么收拾她……”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母亲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指着杨玉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杨玉新慌了，扑过去想抢录音笔：“你什么时候录的？你这是陷害我！”

“是不是陷害，你自己心里清楚！”谢雅婷灵巧地躲开，把录音笔递给陈老师，“陈老师，这就是证据，您听听就知道谁在撒谎了。”

陈老师皱着眉接过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杨玉新那些恶毒的算计清晰地传了出来，一遍又一遍，像巴掌一样扇在每个人脸上。

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他看看杨玉新，又看看周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母亲的身体晃了晃，像是站不稳。她看着杨玉新，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失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干涩：“玉新……你……你怎么能这样？”

杨玉新见事情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就是嫉妒她！凭什么她什么都有？凭什么姑父姑姑只疼她？我爸妈没了，我只想有个家有错吗？！”

“想要家不是你害人的理由！”周挽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我从来没抢过你的东西，是你自己要抢我的房间，抢我的父母，抢我的生活！杨玉新，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母亲看着周挽通红的眼睛，又看看地上撒泼打滚的杨玉新，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拉住了。

“好了，别说了。”父亲的声音疲惫，“陈老师，这事是我们没教育好，给学校添麻烦了。我们会带玉新回去好好反省的。”

“反省？”谢雅婷冷笑，“就这么算了？她欺负周挽这么久，就一句反省就完了？”

陈老师清了清嗓子：“杨玉新同学的行为确实不当，学校会根据规定进行处分。周挽同学，对不起，之前是老师误会你了。”

周挽摇了摇头，没说话。她不在乎道歉，她在乎的是父母的态度。可直到现在，母亲都没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母亲走到周挽面前，眼神复杂：“挽挽，这事……”

“我知道了。”周挽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们带她回去吧，别再影响学校上课了。”

母亲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和父亲一起拉着还在哭闹的杨玉新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周挽突然觉得很累。她一直期待的“公道”终于来了，可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荒凉。

“周挽，你没事吧？”谢雅婷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周挽摇摇头，眼圈却红了：“我没事。”

“别理他们了。”李念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手里拿着一包纸巾递给她，“你爸妈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值得为他们难过。”

周挽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嗯。”

回到教室时，早读课已经开始了。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鄙夷和探究，而是带着同情和愧疚。班长柳何走过来，递给她一颗糖：“别难过了，都过去了。”

周挽接过糖，说了声“谢谢”。

上午的课，周挽听得很认真，仿佛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埋在书本里。课间时，三班的几个女生过来向她道歉，说之前不该听信杨玉新的话误会她。周挽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事”。

她知道，这些道歉弥补不了什么。那些曾经受过的委屈，那些被误解的时光，都真实地存在过，像刻在骨头上的疤，永远不会消失。

中午去食堂吃饭，谢雅婷和李念特意给她打了满满一盘菜。“多吃点，补补。”谢雅婷把鸡腿夹到她碗里，“以后有我们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周挽咬着鸡腿，突然觉得眼眶一热。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真正给她温暖的，竟然是两个认识没多久的室友。

下午的历史课，老师讲到“亲情”这个主题，提问同学们对亲情的理解。周挽低着头，不想被点名。可老师还是叫了她的名字。

“周挽同学，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周挽站起来，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亲情应该是包容，是理解，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放弃对方。而不是……因为外人的挑拨就否定自己的孩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同学们都安静下来，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说得很好，请坐。”

周挽坐下时，感觉眼角有湿意。她知道，自己说的不仅仅是对亲情的理解，更是对父母的控诉。

晚自习结束后，回宿舍的路上，谢雅婷突然说：“我哥今天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了。我说没事了，他还挺担心的。”

周挽的心微微一动：“替我谢谢他。”

“不用谢，他那人就是嘴硬心软。”谢雅婷笑了笑，“等他下次来学校，我介绍你们正式认识。”

周挽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宿舍里空荡荡的，杨玉新的东西已经被她父母拿走了，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床铺。周挽看着那张床，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洗漱完躺下时，手机突然响了，是母亲发来的短信：“挽挽，对不起，是爸妈没弄清楚情况。你在学校好好照顾自己，周末我们接你回家。”

周挽看着短信，手指停在屏幕上，久久没有回复。对不起？这三个字来得太晚了，晚到已经无法抚平她心里的伤口。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柜上。窗外的雾已经散了，月亮露出了全貌，清亮亮的，像一只温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人间。

星期四的夜晚，是周挽来学校后最安静的一个夜晚。没有争吵，没有哭泣，只有室友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她闭上眼睛，第一次没有想父母，没有想杨玉新，而是想起了谢嘉焰递过来的那管烫伤膏，想起了谢雅婷和李念坚定的眼神。

也许，生活并不总是那么糟糕。也许，她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温暖。

这一夜，周挽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开学（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