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坠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那如同跗骨之蛆、源自冰层最深处的诡异低语,再次无比清晰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嘲弄,直接在他即将沉沦的灵魂深处响起:
“看…到…了…吗…”
“冰…封…的…代…价…”
“他…们…来…了…”
声音断断续续,却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贴近!仿佛那低语的主人,正透过崩塌的冰窟,透过深渊的黑暗,冷冷地注视着倒下的苏禾。
随后,无边的死寂和冰冷彻底淹没了苏禾。
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从废墟巨大的破洞灌入,卷起地上的冰屑和尘埃,打着旋儿,覆盖在苏禾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身躯上,仿佛要为他盖上一层白色的裹尸布。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
废墟入口处,那被撞得扭曲变形的巨大金属门框外,呼啸的风雪幕布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黑影的轮廓与周围肆虐的风雪似乎融为一体,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稳定感。它移动的方式极其诡异,并非踏雪而行,更像是贴着地面滑行,在厚厚的积雪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黑影在入口处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随即,它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毫无阻碍地穿过扭曲变形的门框缝隙,滑入了这片刚刚经历过惨烈死斗的废墟内部。
它无视了弥漫的烟尘和刺鼻的恶臭,无视了遍地狼藉的破坏痕迹和冻结的暗绿血污,目标明确地朝着废墟深处,苏禾倒下的位置滑去。
最终,黑影停在了苏禾身边。
没有俯身查看,也没有任何动作。黑影如同凝固的雕塑,静静地“注视”着地上气息奄奄、浑身浴血、被薄薄雪尘覆盖的苏禾。风雪在它周围打着旋儿,却无法靠近它周身半米之内。
死寂中,只有苏禾微不可察、时断时续的痛苦喘息声。
片刻之后。
一只覆盖着某种哑光黑色、非金非皮材质手套的手,从黑影的斗篷下无声无息地伸了出来。这只手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精准地避开了苏禾身上被毒液腐蚀得最严重的伤口,抓住了他背后尚未完全破损的防护服背带。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黑影稍一用力,便将昏迷不醒的苏禾如同拎起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般,轻松地提了起来,扛在了肩上。
苏禾的头颅无力地垂下,破损的面罩边缘,暗绿色的毒血混杂着暗红的血痂,一滴一滴,落在黑影肩头那哑光的黑色材质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一一一一一
岩城。
岩城,深埋于地壳之下的钢铁巨兽,在得知第四科考队超出预定回归时间整整三十六个标准时后,派出的搜救穿梭艇如同离巢的工蜂,无声地汇入通往地表的巨大垂直升降通道,消失在厚重闸门后涌出的、带着硫磺与金属混合气味的灼热气流中。
消息是捂不住的。
当第一艘伤痕累累的穿梭艇拖曳着紧急维修舱(里面躺着濒死的慕言和他仅存的几名重伤亲卫)返回岩城核心港,当第四科考队除慕言将军外全员遇难、苏禾教授下落不明的简短加密电波,以最高权限的红色标识出现在某些特定终端屏幕上时,恐慌的种子已经悄然播下,并借助岩城无处不在的、错综复杂的通风管道和信息网络,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疯狂滋长。
岩城第七层,公共配给中心。
巨大的穹顶下,人造冷光源模拟着早已被遗忘的地表黄昏,光线显得疲惫而惨淡。长长的队伍像蜿蜒的蛇,缓慢蠕动着,领取着今日份额的合成营养膏和循环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地下城的沉闷压抑。
“……听说了吗?”一个穿着灰色工装、脸颊瘦削、眼袋浮肿的中年男人,压低了沙哑的嗓子,捅了捅前面一个同样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安的光,“地面…出大事了!”
老者正麻木地盯着前面缓慢移动的人头,闻言慢半拍地转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长久困顿留下的木然:“能出啥事?不是天天都在出事?”
“这次不一样!”中年男人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某种隐秘的传播欲而微微发颤,他下意识地左右瞟了瞟,凑得更近,几乎贴着老者的耳朵,“‘第四科考队!出去找古东西的那支科考队!全…全没了!”
“全没了?”老者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丝,木然被一丝惊悸取代,“那…那可是三十多号人!还有白羽军的精锐护着呢!慕将军…慕将军也没了?”
“慕将军…听说被救回来了,但…也就剩一口气吊着了!”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病态的兴奋,“其他人…连尸体都找不回来!说是遇到了冰层下的‘大家伙’,几百年没见过的凶物!撕得粉碎!冻在冰里了!”他做了个夸张的撕扯动作,引得前面几个人也惊疑地回头张望。
老者倒吸一口冷气,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装着空餐盒的布袋,指节泛白。“那…那苏教授呢?就是那个懂古中华文字、总在公共频道讲老故事的苏教授?他…”
“失踪!”中年男子斩钉截铁,语气里带着一种对“失踪”含义心照不宣的绝望,“凶多吉少!连慕将军都差点折了,他一个文绉绉的教授…还能有活路?”他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却没什么悲伤,只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慌,“你说…连离核心城这么近的冰层下面,都能藏着那种怪物…那‘冰河计划’的封印…是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只是用眼神传递着一种更深的恐惧。老者脸色灰败下去,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队伍里,不安的低语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原本沉闷的队伍变得更加死寂,只剩下营养膏挤压机单调的“嘎吱”声,和人们粗重压抑的呼吸。
恐慌像无形的霉菌,在昏暗的光线下,在浑浊的空气里,悄然滋生、蔓延。对冰封封印的怀疑,对地表未知恐怖的想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