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安默之

岩城核心区，科学院第二分所，古代文明文献解析实验室。

　　惨白的无影灯将冰冷的合金实验台照得纤毫毕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剂、旧纸张和精密仪器特有的微弱臭氧味。

　　这里本该是岩城最理性、最安静的地方之一。然而此刻，一种死寂的悲伤凝固在空气中，比任何化学试剂的味道都更刺鼻。

　　安默之静静地站在实验台前，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像。

她只有二十五岁，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研究员制服，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长发此刻有些凌乱地垂在肩头，几缕发丝被无声滑落的泪水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的手指死死攥着一块冰冷的金属身份牌——那是苏禾的身份牌。上面清晰地刻着：

　　【姓名：苏禾】

　　【编号：KY-007】

　　【部门：古代文明研究院·首席顾问】

　　【权限等级：A】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身份牌的边缘深深硌进了掌心的软肉里，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实验台上，摊开放着一份刚刚由加密通讯器打印出来、还带着微弱热度的文件。

猩红色的标题触目惊心：【DWS地表科考行动紧急简报（绝密）】。下方几行冰冷的小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眼里：

　　…遭遇未知高威胁等级异兽（暂定代号：血翼）袭击…

　　…队长杨通及以下二十七名科考队员确认牺牲…

　　…白羽军参将慕言重伤撤回，生命体征垂危…

　　…首席顾问苏禾…失踪…搜寻中…生还概率评估：极低…

　　“极低…”

　　这两个字在安默之的视网膜上反复灼烧、放大。视线彻底模糊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实验台金属表面，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啪嗒”声，溅开小小的水花，也砸在那份冰冷的报告上，晕开了猩红的字迹。

　　师兄…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会在她熬夜整理甲骨文拓片时默默递上一杯热合成咖啡，会在她被晦涩的古籍难倒时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眼睛里永远闪烁着对失落文明无限热忱光芒的师兄…就这么…没了？

　　“失踪”？在那种地方，在那种怪物面前，“失踪”和“死亡”又有什么分别？他那样的人…那样一个连实验室小白鼠受伤都会皱眉的人…怎么能…怎么能死在冰冷黑暗的地表废墟里？被撕碎？被冻结？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感觉不到实验室恒温系统送来的暖风，只觉得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攥着身份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步履沉稳，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仿佛能踏碎一切障碍的气势。

他穿着笔挺的、肩章上缀着银色羽翼徽记的白羽军制式将官常服，深蓝色的面料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面容冷峻，线条如刀削斧劈，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白羽军左指挥使，安城。

　　安默之的哥哥。

　　安城的目光扫过妹妹颤抖的背影，落在她手中紧握的身份牌和实验台上那份被泪水打湿的简报上。

他英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走到安默之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宽厚有力、布满薄茧的手掌，稳稳地按在了妹妹单薄而剧烈颤抖的肩上。

　　那手掌温暖而沉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仿佛要将安默之从悲伤的泥沼中强行按定。

　　“默之。”安城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情绪，平静得近乎冷酷，“控制情绪。这里是科学院，不是哭泣的地方。”

　　安默之的身体猛地一僵，没有回头，但肩上传来的力量和哥哥那熟悉而冷硬的声音，让她强行压抑的哽咽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安城看着妹妹微微抖动的肩线，目光掠过那份简报上“苏禾”的名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妹妹的担忧，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基于立场的疏离评价。

　　“苏禾…”安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字句间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判定，“他是个优秀的学者，这点毋庸置疑。但你要明白，他选择去地表，选择离开岩城坚固的堡垒，去那早已被诅咒的冰封地狱里翻找那些…无用的故纸堆。”

　　他的语气加重了“无用”两个字，带着军人对纯粹学术价值的天然轻视。

　　“那本身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幻想，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冒险。”安城的目光锐利，仿佛穿透了安默之的悲伤，看到了那个总是温文尔雅、却在他眼中过于理想主义的年轻教授，“地表是战场，是异兽和死亡的领地。那里不需要解读甲骨文的教授，只需要能握紧武器、在冰与血中活下来的战士。他的结局…从他踏上穿梭艇的那一刻，或许就已经注定了。”

　　安城按在妹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现实”意味：“死在那里，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归宿。至少，他死在了追寻他幻梦的路上。总好过在岩城里，对着冰冷的仪器，慢慢耗尽那点不切实际的热情。”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刀锋，剖析着现实，也试图斩断妹妹不合时宜的悲伤。

　　安默之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苍白的脸上却因愤怒和巨大的悲痛而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她想要反驳，想要大声告诉哥哥，师兄追寻的不是幻梦，是文明的火种！是岩城在无尽寒冬中可能丢失的、作为“人”的根本！

那些古籍里，藏着对抗绝望的力量！就像…就像他偶尔提起的、那些属于古中华先贤的“气”。

　　呜呜呜呜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