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剪裁利落、质地古朴的深青色长衫,衣袂在下方混乱气流卷起的微风中纹丝不动。他看起来极其年轻,不过二十六七岁模样,面容俊朗,线条却如刀削斧劈般冷硬,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不含丝毫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洞察一切的冷静与…审视。仿佛下方这炼狱般的景象,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卷需要厘清判词的案宗。
最令人震撼的是,在他身前三尺虚空中,一枚拳头大小、由纯粹金光构成的复杂印玺,正静静悬浮!
印玺形态方正威严,印纽盘踞着狰狞的独角神兽(獬豸),印面光影流转,隐约可见一个笔力千钧、蕴含无尽威严的古老篆字——“法”!
金光流转的印玺,如同力量的源泉,下方战场上那无数束缚暴徒的金文锁链,其源头正是来自于此!
“这…这是…”安城身边,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亲卫队长,头盔下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一种近乎朝圣的狂热,“大人!是…是‘獬豸金印’!是拓碑者!百年前杀退异兽的…活传说!他们真的存在!”
安城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人族拓碑者”!
那个只在岩城最高层绝密档案和近乎神话的古老传说中才存在的名字!传说在百年前那场决定人类命运的最终圣战中,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恐怖异兽,人类政府秘密集结了一批掌握了某种源自失落古文明的、超越科技力量的强大个体。
他们如同中流砥柱,在尸山血海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为“冰河计划”的最终实施争取了宝贵时间。战争结束后,这个组织并未解散,而是隐入幕后,以“人族拓碑者”之名,成为守护十二大卫城不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屏障。
他们拥有凌驾于城邦政权之上的监察与裁决权,是真正的活传奇!只是近百年的相对平静,让这个名字几乎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连安城这样的白羽军高层,也只在一次最高级别的战略简报中,模糊地听到过只言片语!
没想到!传说竟在眼前!
就在安城心神剧震,目光死死锁定那深青色身影之时,平台上的人影——韩长铭,那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微微转动,似乎穿透了混乱的战场和弥漫的烟尘,精准地锁定在一条不起眼的、通往更深层排污系统的狭窄暗渠入口处。
那里,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身影,正如同受惊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向黑暗深处滑去!
正是他之前斩掉兜帽时瞥见的那个冰晶操控节点!此人,才是这场精神污染暴乱的真正源头!
韩长铭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属于律法执行者的无情与决绝。
他抬起右手,并指如剑,遥遥指向那即将没入黑暗的斗篷背影。指尖并无光芒,但悬浮在他身前的獬豸金印却骤然金光大盛!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律令”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跨越空间,朝着那黑影笼罩而去!同时,他那蕴含着绝对意志的声音,再次如同惊雷,响彻在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
“律法之下,魑魅难藏!”
轰!
那正欲遁入暗渠的黑影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后背!宽大的黑色斗篷下,发出一声非人的、痛苦的尖锐嘶鸣!斗篷瞬间炸裂开来!露出下面覆盖着某种暗色鳞片、非人形态的扭曲躯体!
噗嗤!
几道幽蓝的、如同冰晶凝结而成的血液,从黑影炸裂的斗篷下激射而出,溅落在肮脏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腾起诡异的冰蓝色雾气!
“吼——!”黑影发出狂怒而痛苦的咆哮,猛地回头!兜帽早已在斗篷炸裂时掀开,露出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扭曲的、覆盖着细密冰鳞、只有两个不断旋转的幽蓝漩涡作为“眼睛”的可怖面孔!
它怨毒地“瞪”了高处的韩长铭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冰冷的仇恨,随即整个身体猛地向内坍缩,化作一股浓郁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蓝色雾气,“嗖”地一下钻入了狭窄的暗渠入口,彻底消失不见!
只在原地留下几滴依旧散发着幽蓝微光、缓慢渗入地缝的非人血液,和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硫磺气息。
韩长铭的剑指缓缓收回,悬浮的金印光芒也随之收敛,恢复成古朴威严的模样。他并没有追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扫过下方逐渐被白羽军和政府军控制住的混乱区域——那些被金文锁链束缚、眼神空洞茫然的暴徒;那些惊魂未定、相互搀扶哭泣的贫民;那些燃烧的废墟和倒下的尸体;以及地面上那几滴正在渗入地缝的、诡异的幽蓝血液。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看到秩序基石正在崩塌的凝重。
安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收起寒霜长剑,整理了一下沾染血污的银白轻甲,快步走到韩长铭所在的平台下方,对着上方那深青色的身影,以一个白羽军左指挥使所能做到的最标准、最恭敬的姿态,深深躬身行礼。
头颅低垂,姿态谦卑。
“白羽军左指挥使安城,拜见…拓碑者大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发自内心的敬畏,“感谢大人出手,挽狂澜于既倒!岩城…欠您一个天大的人情!”
韩长铭的目光,终于从下方那片狼藉的战场移开,落在了躬身行礼的安城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穿透了安城的恭敬,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他没有回应安城的感谢。
只是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指向下方那片被暴乱蹂躏过的、燃烧着余烬、弥漫着绝望与冰冷气息的废墟,以及更深邃、仿佛隐藏着无尽黑暗的地底方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如同冰冷的判词,清晰地传入安城和所有能听到他声音的人的耳中:
“非谢吾。天下…失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