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赶到顾迷家时,正听见院子里传来尖利的争吵声。
顾迷抱着刚满半岁的女儿,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她对面站着叉着腰的婆婆,嘴里的话像淬了冰:“我们家娶你回来是当媳妇的,不是当祖宗的!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好意思整天在家摆脸色?”
我摆脸色?”顾迷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我从早上五点起来做饭,带孩子,洗衣服,忙到半夜才能合眼,你看不见?就因为我生的是女儿,你们全家就把我当保姆使唤,这日子我过够了!”
“过够了?过够了也得受着!”婆婆上前一步,指着她的鼻子骂,“当初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嫁进来,现在生不出儿子,倒学会嫌弃我们家了?我告诉你,进了我们家的门,就得守我们家的规矩!”
冷然推开门的瞬间,正好看见顾迷猛地把怀里的孩子往旁边的竹椅上一放——动作不算重,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崩溃。孩子被惊得“哇”地哭了起来,顾迷自己也跟着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
“我后悔了!我真后悔嫁给你们家!”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我以前在家,我爸妈可也没让我受过这种气!我以前什么时候为了几毛钱跟人红过脸?什么时候一天到晚被人指着鼻子骂?”
她指着院子角落堆着的没洗的衣服,指着灶台上冷掉的饭菜,眼泪糊了满脸:“我以前也是个爱干净的人,我也会化淡妆,我也有朋友可以逛街聊天!现在呢?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整天围着孩子、灶台转,动不动就跟你们吵架,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公公从屋里出来,沉着脸呵斥:“吵什么吵!像什么样子!”
“爸,你来说说!”顾迷转向他,眼睛里全是血丝,“她天天说我生不出儿子,说我是不下蛋的鸡,你们谁管过?我晚上睡不着,头疼得厉害,跟建军说我可能得了抑郁症,他说我是闲的!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人看?”
她的丈夫,那个曾经对她许过“家里事你做主”的男人,此刻缩在堂屋门口,闷头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
冷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她记忆里的顾迷,是个连踩死只蚂蚁都要难过半天的姑娘,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们小时候一起在田埂上追蝴蝶,顾迷会把最漂亮的那只让给她;后来一起偷偷攒钱买冰棍,顾迷总是把自己那根的一半分给她。
可眼前的顾迷,浑身是刺,眼神里全是疲惫和戾气,像一株在贫瘠土壤里挣扎太久、快要枯萎的植物。
“顾迷。”冷然轻轻喊了一声。
顾迷猛地回头,看到她时,所有的尖锐瞬间垮了下来,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着说不出话。
婆婆还在旁边嘟囔:“什么抑郁症,我看就是不想干活找的借口……”
“阿姨。”冷然看向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抑郁症是病,不是借口。您要是不想她出事,就少说两句。还有,生男生女不是女人能决定的,这话在外面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您家没文化。”
婆婆被噎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冷然清冷的眼神看得没了底气。
冷然走过去,把竹椅上的孩子抱起来,轻轻拍着哄了哄,又把自己带来的奶粉和尿不湿放在桌上:“我带了点孩子用的东西。顾迷,跟我出去走走吧,孩子让你老公先看着。”
顾迷看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点了点头。
走出那个压抑的院子,顾迷的脚步还有些发飘。冷然牵着她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慢慢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然然,我真的……撑不下去了。”顾迷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每天都想逃,可看着孩子,又不知道能逃到哪去。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冷然停下脚步,看着她憔悴的脸,认真地说:“你没有变糟,你只是被这糟糕的日子困住了。顾迷,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说过,要一起离开这里,去大城市生活。”
顾迷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有你自己,还有孩子。”冷然帮她擦掉眼泪,“如果你真的过不下去,就跟我走。先离开这里,去我那住一段时间,看看医生,把身体调理好。天无绝人之路,总比在这里耗死强。”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顾迷望着远处连绵的田野,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也许,她真的可以再为自己拼一次,就像很多年前,她和冷然偷偷许下的愿望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