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草

早自习的铃声刚响过，林初把物理练习册“啪”地拍在江澈桌上。册子边缘卷着毛边，页脚还沾着块没撕干净的薯片渣，最上面那页的解题步骤歪歪扭扭，像被台风扫过的公式森林。

“喏，写完了。”他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晃得桌角的漫画书都跟着颤，“学霸，给打个分？”

江澈正用红笔在笔记本上标重点，闻言抬眼扫了一眼。晨光透过他的镜片，在练习册上投下两道细长的光斑，像在给那些潦草的字迹判刑。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笔，笔尖在“摩擦力方向”那行字旁边顿了顿，最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对勾——与其说是对勾，不如说是道勉强闭合的折线。

“这就完了？”林初凑过去，胳膊肘刚要往江澈的笔记本上压，被对方用尺子轻轻挡了一下。张潇从后排探过头来，手里转着篮球：“初哥，昨晚那道力学题你搞定没？我琢磨半宿还没弄明白。”

林初挑眉往张潇那边扬了扬下巴：“问学霸啊，他刚给我判完作业。”江澈把练习册推回林初面前，声音平淡无波：“第三题用整体法更简单，受力分析能少画两个箭头。”

张潇挤到林初旁边的空位上，把篮球往桌下一塞：“学霸给讲讲呗？我跟初哥都卡在这了。”江澈翻开自己的草稿本，刚画了个受力示意图，沈念抱着作业本从过道经过，用笔杆敲了敲林初的桌子：“物理老师让你俩去办公室拿上周的测验卷，说是你俩分数够显眼。”

林初啧了声，拽着张潇起身：“走，拿卷去。”路过江澈座位时，他的校服衣角扫过桌沿，带起的风把对方的草稿本吹得翻了页。江澈伸手按住纸页，看见被风吹起的那页空白处，不知何时沾了个淡淡的篮球印。

早自习下课，沈念抱着一摞作业本回来，往讲台上一放就径直走到林初桌前：“刚在办公室听老师说，要给你俩安排晚自习补课，就排在江澈旁边的空位。”她往江澈那边瞥了眼，对方正低头整理笔记，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

张潇吹了声口哨：“那敢情好，以后问问题不用跨大半个教室了。”林初把刚从办公室拿来的测验卷往桌上一拍，78分的红色数字格外扎眼，旁边江澈的卷子被课代表顺手放在桌角，99分的数字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补就补。”林初把卷子往张潇怀里一塞，“帮我对对答案，错的标出来。”他转身往教室后排走，经过江澈身边时停顿半秒，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中午去食堂，张潇端着餐盘率先占了靠窗的位置，林初紧随其后放下餐盘，炸鸡腿的油星溅到桌布上。沈念端着碗麻辣烫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张潇对面：“下午体育课自由活动，要不要跟三班打场友谊赛？”

“打啊。”张潇往嘴里塞着排骨，“正好让初哥露两手，昨天他三分球练得挺准。”江澈端着青菜豆腐刚要找空位，林初突然抬手往这边指了指：“那有空位。”

沈念冲江澈扬了扬下巴：“学霸也来凑个热闹？”江澈在林初对面坐下，刚把筷子掰开，就见林初夹了个鸡腿放在他餐盘边缘：“食堂今天鸡腿炖得还行，尝尝。”

张潇正忙着跟沈念讨论下午的球赛阵容，没注意到江澈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江澈把鸡腿推回林初盘里：“不爱吃太油的。”林初挑眉，直接把鸡腿丢给张潇：“潇子吃，有人不赏脸。”

体育课上，三班果然来挑战。林初穿着球衣站在球场上，张潇在旁边做热身运动，沈念抱着两瓶矿泉水站在场边当裁判。江澈抱着物理书坐在看台角落，刚翻开第一页，就听见场边爆发出一阵欢呼——林初投进了个漂亮的三分球。

他抬头时正好对上林初看过来的目光，对方扬了扬下巴，眼里带着点得意。江澈迅速低下头，假装看书，却没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书页上按出了浅浅的印子。

中场休息时，张潇满头大汗地跑上看台拿水，看见江澈手里的物理书：“学霸还在看书啊？刚初哥那球帅不帅？”江澈没抬头：“没注意。”

林初跟着跑上来，直接拧开沈念递来的矿泉水灌了大半瓶。沈念用毛巾甩了他一下：“跟三班那小子抢篮板时别太凶，刚看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

张潇凑过来分析战术，林初听着听着往看台角落瞥了眼，江澈的背影在树荫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书页翻动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他突然把水瓶往张潇手里一塞：“你跟沈念先聊着，我去趟小卖部。”

等林初拿着两瓶冰镇可乐回来时，江澈还在看书。他把其中一瓶放在对方脚边：“谢了早上那道题的思路。”江澈低头看着脚边的可乐，瓶身凝着的水珠顺着桌腿往下滴，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水痕。

放学时，张潇勾着林初的肩膀往校门口走，沈念跟在旁边叽叽喳喳说周末的篮球赛。江澈背着书包走在后面，距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经过街角的文具店时，林初突然停下脚步：“我去买个笔记本。”

张潇和沈念在路边等他，江澈也跟着停在原地。林初从文具店出来时，手里多了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路过江澈身边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笔记本的边角蹭过对方的书包带。

“明天晚自习，”林初突然开口，视线却望着远处的公交站牌，“张潇说他也来，正好凑一桌讨论题。”江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被风吹散：“嗯。”

张潇在前面喊他们快点，林初应了声，迈开步子往前跑。江澈望着他的背影，看见对方手里的蓝色笔记本在夕阳下闪着光，突然想起早上被风吹起的草稿本，那枚淡淡的篮球印。

晚自习的铃声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头，在喧闹的教室里漾开一圈圈渐弱的涟漪。林初把书包往空位上一甩，拉链没拉严实，滚出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在桌面留下道深褐色的印子。

“学霸，借块橡皮。”他手肘撑着江澈的桌沿，指腹敲了敲那道巧克力印。江澈从笔袋里抽出块白色橡皮递过去，目光落在林初摊开的测验卷上——78分旁边被张潇用红笔标了串密密麻麻的问号，像群歪歪扭扭的小蚂蚁。

林初擦着桌面的动作顿了顿：“第三题你用整体法怎么分析的？我画图时总多画个力。”江澈刚要开口，张潇抱着篮球冲进教室，校服后背洇着片深色汗渍：“初哥，我妈非让我把篮球带来，说写完作业才能去打。”他把篮球往桌底一塞，金属拉链磕在瓷砖上叮当作响。

江澈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两个重叠的方块，线条干净得像用尺子量过：“把这两个物体看成整体，就不用考虑它们之间的摩擦力。”林初俯身凑过去，呼吸扫过江澈的手腕，对方握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沈念抱着练习册从走廊经过，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像张薄薄的剪纸。她敲了敲窗户，冲里面扬了扬手里的卷子：“物理老师说最后两道大题晚自习必须讲完，让我来催催你们。”

张潇哀嚎一声趴在桌上：“我连第一题都没看懂。”林初把自己的草稿本推过去，上面画满了横七竖八的箭头：“我刚才试了试，用隔离法也能做，就是步骤多了点。”江澈看着那些杂乱的箭头，突然伸手在其中一个箭头顶端画了个小小的圈：“这里方向反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沉成墨蓝色，教室里的日光灯亮起来，在江澈的镜片上投出片方形的光晕。林初啃着笔头看他重新画受力图，突然发现对方校服袖口磨出了点毛边，像只被揉过的纸飞机。

“喂，”林初用胳膊肘碰了碰江澈的胳膊，“你草稿本借我看看呗？早上那页篮球印还在吗？”江澈翻草稿本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把本子递过去。被风吹起的那页空白处，淡淡的篮球印边缘已经晕开，像滴在宣纸上的墨，在纸页深处藏了道浅灰色的影子。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张潇已经抱着篮球蹿出了教室。林初收拾书包时，发现江澈的物理书忘在了桌上，封皮上印着的牛顿像被人用铅笔轻轻画了副眼镜。他抓起书追出去，看见江澈的背影正消失在楼梯拐角。

“学霸，你书忘带了。”林初把物理书往江澈怀里一塞，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背，像触到块微凉的玻璃。江澈低头看着怀里的书，牛顿像上的眼镜在走廊灯光下闪了闪，突然开口：“你那道题的受力分析，明天我再给你画一遍。”

林初愣了愣，看着江澈转身走进夜色里的背影，突然觉得刚才碰到的那片微凉，像滴进心里的墨，正慢慢晕开道浅浅的印子。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蓝色笔记本，封皮上不知何时沾了点淡淡的墨水渍，像个没说出口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