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另一边

张潇是在医院的走廊里遇见沈念的。

消毒水的味道漫在空气里，沈念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手里攥着几张缴费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头看见张潇时，愣了两秒，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阿姨怎么样了？”张潇的声音有些干涩。分开三年，这是他们第一次正经说话。

沈念别过脸，往病房的方向偏了偏头：“还在里面观察。”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张潇没再问。他记得沈念的母亲有严重的哮喘，以前每次换季，沈念总要提前备好药，像只护崽的小兽，把家里打理得密不透风。那时候他总笑她太紧张，现在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才懂那份紧绷里藏着多少慌。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条缝，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张潇脱下外套递过去：“披上吧，别着凉。”

沈念没接，手却下意识地往胳膊上拢了拢。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走廊里无尽的白墙，堵得人喘不过气。

还是张潇先开了口：“费用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不用。”沈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刺破了张潇刻意维持的平静。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沈念也是这样红着眼眶，说“张潇，我们到此为止吧”。他当时以为是气话，转身去买她爱吃的糖炒栗子，回来时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出租屋，钥匙挂在门把手上，像个冰冷的句号。

“念念，”张潇的喉结滚了滚，“当年的事，能不能听我解释？”

“没意义了。”沈念低头看着缴费单，字迹被指腹蹭得有些模糊，“我妈还等着我去取药。”

她转身要走，张潇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隔着布料都能摸到骨头，比他记忆里瘦了太多。

“我在这等你。”张潇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固执，“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没去见你爸妈，不是因为怯场，是路上出了车祸，手机被撞坏了。等我从医院跑出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沈念的脚步顿住了。她没回头，肩膀却轻轻抖了一下。

张潇松开手，看着她的背影：“我找了你三年。今天在这里遇见，不算巧合吧？”

走廊里的风更大了些，吹起沈念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按了按眼角，声音闷在喉咙里：“张潇，我妈这病，拖垮了太多东西，我……”

“我知道。”张潇打断她，语气却放软了，“但我不是来添乱的。你一个人撑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沈念终于转过身，眼里的泪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她看着张潇，这个她曾以为会相伴一生的人，此刻穿着她送的那件灰色卫衣，站在惨白的走廊里，眼神里的心疼像三年前一样，浓得化不开。

“药……药在一楼药房。”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我一个人……有点怕。”

张潇的心猛地一揪。他走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单子：“走吧，我陪你去。”

两人并肩往电梯口走，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偶尔碰到一起，又像触电般分开。张潇想起以前，他们也是这样在医院陪床，沈念趴在他肩上打盹，他替她掖好滑落的毯子，那时候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好像都带着点甜。

电梯门开了，张潇侧身让沈念先进。门合上的瞬间，沈念忽然轻声说：“糖炒栗子，我后来再也没吃过。”

张潇的心颤了一下。他看着电梯数字一点点往下跳，轻声回：“等阿姨好点，我买给你。要加桂花的那种。”

沈念没说话，只是抬手，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电梯里的灯光很亮，照在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距离上，像一道快要愈合的疤。

或许有些错过，真的能在时光里慢慢找回来。

取完药回来，张潇正帮沈念把药盒上的服用说明抄在便签上，走廊那头忽然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沈念抬头望去，就见两个男生并肩站在病房门口，个子高些的那个正替另一个拢了拢围巾，动作自然又亲昵。穿围巾的男生脸色有些苍白，却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背，声音轻得像羽毛：“说了别总操心这些。”

“风从窗户缝钻进来，仔细着凉。”高个男生的声音温和，指尖在对方耳后顿了顿，才转身进了病房。

沈念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张潇碰了碰她的胳膊：“怎么了？”

“没什么。”她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刚才那个戴围巾的，好像前几天在药房见过，陪他来的人一直在问……关于长期护理的事。”

张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病房门已经关上了，只能看到门框上贴着的名字——江澈。他没再多问，只是把抄好的便签递给她：“按这个时间吃，别记错了。”

傍晚沈念去打水，又在走廊拐角撞见了他们。那个叫江澈的男生正靠在墙上咳嗽，高个男生半蹲在他面前，替他顺气，眉头拧得很紧。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目光撞在一起时，都礼貌性地顿了顿。

“不好意思，挡路了。”高个男生扶着江澈往旁边让了让，语气里带着歉意。

“没事。”沈念摇摇头，目光落在江澈泛白的唇上，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走廊风大，还是回病房吧。”

江澈笑了笑，眼里的光很柔和：“谢谢。”

等沈念提着热水壶回来，就见那两人还站在原地。高个男生正把一个暖水袋塞进江澈手里，声音压得很低：“医生说你不能再受凉了。”

“林初，”江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别总把医生的话当圣旨。”

“在你这事儿上，必须当。”林初的语气不容置疑，却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发，动作软得像棉花。

沈念走过他们身边时，听见江澈忽然低笑出声：“还记得那年在北极，你把暖手宝揣我怀里，结果自己冻得发抖吗？”

“那时候不是怕你逞强吗？”林初的声音里带了点无奈的笑意，“结果回来就发烧，差点耽误了看极光。”

后面的话被病房门挡住了。沈念握着温热的水壶把手，忽然觉得这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她回到母亲病房门口，就见张潇正站在窗边打电话，侧脸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柔和。挂了电话，他转过身冲她笑：“刚联系了个护工，明天就能来，你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

沈念看着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男生的互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把水壶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触电般缩了缩，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走廊里很安静，远处护士站的呼叫铃偶尔响一声，衬得空气里的暖意愈发清晰。原来这医院里，不止有等待和煎熬，还有这么多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像暗夜里的星子，明明灭灭，却足够照亮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