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陆寒夜不问我是否愿意,当晚便拉着我一同用膳。面对这个孩子,我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他的身边缺少真正懂他内心的人,年少时就要被迫卷入皇家的纷争。
“多吃点肉吧,先生太瘦了。”他示意我去夹点白切鸡,见我不动声色,便自作主张地往我的碗中加。
“多谢殿下。”我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多吃点,教书的时候才能好生探讨一番。”他轻咳一声。
“是。”
原本的疏远逐渐烟消云散,自那起,两人熟络起来,除了教书,偶尔也会与他出去散心。
清早,我来到他的寝殿,听下人说,今日太子殿下需前往马场练习骑射。于是我跟随他的侍卫一同前去马场,只见与皇宫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此地一片生机,处处是皇子的喧闹。
“太傅大人,就是这里了。”侍卫领着我走到太子的领地附近。
“好。”谢过侍卫,我急忙候在马场边缘。
“先生,你来了。”远远就见陆寒夜高声驰马,一袭黑色戎装,头戴束发,身背长弓,不忘招呼。
白雪覆盖青草,我缓缓移步他跟前:“殿下。”
他面露惊喜,连忙展示起他的箭术,一发直插靶心,快速而有力。
“甚好。”我微微颔首,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不知先生可愿一试?”说着,他将弓箭递给我。
“那便小试一番。”我接过,学着不远处的皇子引弓,搭箭,发力。
箭飞快离弦,直直落在靶上。
“想不到先生一介书生,竟能弯弓射箭。”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敬佩。
“殿下谬赞了,臣自幼跟随家父耕田,并无过人之处。”我略显羞怯,向后一步。
“方才的确让孤大吃一惊,先生文武双全,不知可否吟诗一首?”他期许地看向我的眼。
我来了诗兴,便叫来纸笔,当众作诗,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想看我能作出如何惊人的诗句。
“弯弓映雪风离乱,寒光交影断烽烟。回弦照天明,针落江河安。”
收回手中笔,我起身,其中就有人评论道:“笔画婉转,行云流水,诗中这箭倒是不错,亦有国泰民安之愿景。好诗!”
“多谢众位。”我拱手作揖。
谁料陆寒夜趁着人流散去,竟偷偷将这诗卷起,塞入怀中。
“殿下这是做何?”我有些不解。
“先生才华横溢,孤欲从这笔画中领悟精髓。”他天真地端详手中一张白纸。
“这治国就像书字,以柔善待黎民百姓,以有力的手段整顿官场。同时不忘巩固内外,权衡利弊。”我说道,“当今圣上即是一代明君,治国有道,您尚可从律法中寻出些真理。”
“那日后有劳先生为孤讲解了。”
暗处,五皇子陆凌潇的贴身侍女默默记下这首诗,回头便与其导师探讨。
“太子属实是寻得了一位良师。”礼部尚书薛镇皱起眉,看着陆凌潇带来的诗心中不由得来气,“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竟这般爱出风头。”
“父亲,这恐怕对潇儿不利啊……”薛淑妃也一并担忧。她身着藕色广袖流仙裙,头顶银花华盛,面若桃花,脸颊上的一颗小痣俨然是皇帝那早逝伊人的模样,一笑,倾倒众生。
“潇儿尚且年幼,今日一事定然掀起了风浪,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陛下向来紧盯太子的课业,对于太傅亦是精挑细选,若知悉太子喜爱这小生,恐怕会愈发重视。”薛镇说道,“暂且静观其变,为父会多派些眼线,以防万一。”
“父亲,这温太傅胆识过人,若能为我儿所用……”薛淑妃欲言又止。
“为父从其诗中了解了他的人品,此人定是个忠心的。”薛镇反驳。他捋捋长须,深红的官袍掩盖不住那沉重的压迫感。
此时,一位粉雕玉琢的孩子抱着彩色风筝走进了薛淑妃的蕴黎殿。
“母妃,找到了,在皇兄的书房里。”他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风筝,“先前儿臣不慎将风筝遗失,是大皇兄捡到了。”
“你这混小子,今日是风筝,日后可就是皇位了!”薛镇还在气头上,忍不住大发雷霆。
陆凌潇被吓住了,顿时哭了起来。
“父亲,潇儿才不过七岁……”薛淑妃心疼地抱起孩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他的眼泪。
“你懂什么!”薛镇大喝一声,“你整日想着儿女情长,若是没有我这个爹,你能坐到这个位置吗?”
“父亲,是女儿没用。”她没再说下去。
“太子真是愈发难控了,为父当初举荐的几位人才悉数被逐,照这般下去,万一哪天他想着清理门户,我们都别想过了。”薛镇扭头就走,浑然不知脚下的风筝,踏过之后,风筝已然残破不堪。
“潇儿乖,过后去寻父皇吧……”
……
陆寒夜换回宽松的常服,再次变回了那个万众瞩目的太子。
“孤每隔两日便要练习骑射,先前大雪纷飞,不便骑行,今日天气甚好,想着来马场看看。”他坐在碳炉边,面色红润起来。
“大寒已过,殿下可多出来走动了。”我站在一旁附和道。
“待到开春,孤欲前去骊山踏青,好暂离皇宫。”他畅想起来。
“好。”
转眼一月过去,他又高了些许,冬日寒凉褪去,我脱下了沉重的狐裘,换上轻便的衣装。
当得知我的俸禄被人克扣,太子毫不犹豫地上告皇帝,皇帝悯我一家老小生活拮据,在京城外围安置了一处小宅供我父母居住。
陆寒夜习惯了我的存在,对我愈发信任,同时皇帝在考验太子学识,对其赞许有加,将我正式认命为户部侍中。
然而好景不长,西部边境频频战乱,朝廷为支出军饷,不得不缩减官员俸禄,而我被认命侍中前的事误传为升高俸禄,引得朝中大臣不满。
“陛下,温侍中在西部战乱之下还能升高俸禄,此举不妥。”一位老臣站出。
“臣附议。”薛镇以及他身侧几人齐齐上前,这架势仿佛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够了。”皇帝不耐地抬头,灰白的发丝随风而动,而那张脸上全然是一片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