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档案馆闭馆了。
保安坐在门房里刷短视频,头也不抬:“明天九点再来。”
陈默站在台阶上,风卷着落叶打转。
他掏出手机,打开地图,搜“市立第三人民医院 精神卫生中心”。
车程四十分钟。
他拦了辆网约车。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后视镜挂着佛珠。
“兄弟,这么晚去医院?”
“查点东西。”
“查啥?病历?”
“嗯。”
司机点点头:“现在人都爱翻旧账。我表妹前阵子也去查她妈的档案,结果发现她爸根本不是亲爹。”
陈默没接话。
车行至高架,路灯拉出长长的光影。
他翻着手机里拍下的信纸照片,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信纸右下角,有一枚淡淡的红色印记。
不像印章,也不像墨水。
倒像是……口红印。
他放大图片,心跳加快。
那不是完整的唇印,而是半枚,像是写完字后,轻轻吻了一下。
沈知夏……用口红吻了这封信?
他想起盒子里那支干涸的口红管,玫瑰豆沙色,品牌是**Lune Cosmetics**,十多年前的小众牌子,早就停产了。
他搜了下二手平台,发现有人拍卖同款,描述写着:“女友遗物,她说这是她最爱的颜色,叫‘知夏红’。”
他点进主页,卖家ID:**夏眠**。
头像是背影,长发及腰,站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
他私信:“这支口红是你女友的?她叫沈知夏吗?”
对方秒回:“你怎么知道?”
他手一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是你什么人?”
“妹妹。”
“她现在在哪?”
“2015年跳江了。骨灰撒在她和男朋友常去的梧桐坡。”
陈默眼前发黑。
“她男朋友……是不是叫陈默?”
对方沉默了几秒。
“是。但那个人失忆了,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你怎么知道他失忆?”
“因为我是她主治医生。”
陈默呼吸一滞。
“你是……心理科的?”
“对。我叫沈临川,沈知夏的哥哥,也是当年负责你康复治疗的医生。”
他发来一张名片照片。
陈默盯着那个名字,忽然觉得耳熟。
想起来了。
他复诊时见过这个医生,但对方从未提过妹妹的事。
反而一直劝他:“放下过去,重新开始。”
他曾感激这个人帮他走出阴影。
现在却觉得,那句话像刀。
他问:“当年,我签收了她的遗物?”
“是。”
“里面有什么?”
“日记、照片、还有她最后录的一段音频。”
“音频呢?”
“你拿走了。”
“我……听了吗?”
沈临川回复得很快:“我不知道。但你当时听完,哭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我该去找她们母子。’”
“然后呢?”
“然后你出了车祸。”
陈默猛地抬头。
“什么车祸?”
“2016年3月12日晚,你离开医院后,在路口被一辆货车撞上。颅内出血,昏迷七天。”
他浑身发冷。
那正是他签收遗物的当天。
也就是说,他曾经找回记忆,却又被二次撞失?
“音频还能恢复吗?”
“原始文件销毁了。但……”
“但什么?”
“我备份过。”
“能给我吗?”
“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别再打扰她们母子的生活。”
陈默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动。
她们母子?
孩子还活着,而且和她一起生活?
可沈知夏已经死了。
除非……
孩子跟着她家人长大?
他咬牙回复:“她们在哪?”
沈临川没回答,只发来一个音频文件。
命名:**【知夏留给陈默的最后话】**
他点开。
电流杂音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阿默,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走了。
别难过,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你。
怀孕后,我开始忘事,钥匙放桌上转头就找不到,煮粥忘了关火,烧了锅。
医生确诊那天,我哭了整晚。
我不想变成一个连你都不认识的人。
所以,我决定离开。
我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像你,眼睛很亮。
我托付给妹妹照顾,她答应我,等你恢复记忆,就让他认父。
如果有一天你来找他,请告诉他——
妈妈不是不要他,是怕他看着我一点点消失,会更疼。
还有……
我爱你,比你能记得的,还要多。”
录音结束。
车内寂静无声。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兄弟,你没事吧?”
陈默没说话,眼泪砸在手机屏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梦里那面墙,他会亲手封存盒子。
因为他记得。
至少那一刻,他还记得沈知夏。
他记得他们约定十年后重逢。
记得她怀孕时,他握着她的手说:“不怕,我陪你一起忘。”
记得她哭着摇头:“你不明白,忘记爱人才是最痛的。”
他查了妹妹的信息,名叫**沈眠**,现居城东康复中心,职业:特殊儿童语言训练师。
他改了导航。
“师傅,去城东康复中心。”
司机皱眉:“那地方偏啊,晚上不安全。”
“没事,我必须去。”
车行二十分钟,拐进一条老街。
路灯昏黄,树影婆娑。
康复中心大门紧闭,门卫室亮着灯。
他下车,走到门口按铃。
许久,一个女人开门,约莫三十出头,眉眼与沈知夏有七分相似。
“你找谁?”
“沈眠?”
“我是。你哪位?”
他掏出照片:“认识她吗?”
沈眠看到照片,脸色骤变。
“你从哪拿到的?”
“老房子墙里。”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冷笑:“你终于来了。”
“孩子呢?”
“你配见他吗?”
“我知道我失忆了,可我现在想起来了!”
“想起来?你连她葬礼都没参加!”
“我不是故意的!我出了车祸!”
沈眠眼神动摇了一瞬,但很快冷下:“每次看到你,他都会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骗他说你在打仗。”
“他在哪?”
“在楼上睡觉。”
“让我看看他。”
“不行。你走了十年,现在凭什么出现?”
“他是我儿子!”
“那你记得他出生那天吗?你记得他第一次叫爸爸吗?你记得他发烧时,是谁抱着他跑去医院?”
陈默哑口无言。
“你什么都不记得。”她声音发颤,“可他记得你。他枕头下藏着一张你学生证复印件,说是妈妈给的护身符。”
陈默心如刀割。
“让我见他一面,就一面。”
沈眠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明天下午四点,他在一楼活动室画画。你来吧。”
他道谢,转身要走。
沈眠忽然叫住他:“陈默。”
“嗯?”
“知夏临走前说,如果你来找孩子,就把这个给你。”
她递来一个U盘。
“里面是她的日记扫描件。”
他接过,指尖发抖。
回到家,已是凌晨。
他插上U盘,打开第一个文件。
日记标题:**《和阿默的三百天》**
第一篇写着:
> “今天,我发现自己开始忘事。
> 忘了关灯,忘了吃药,甚至忘了阿默的生日。
> 我好怕。
> 但我更怕他看着我一点点变傻。
> 所以我决定,趁还记得他,先离开。
> 我把我们的回忆,藏进老屋的墙里。
> 把孩子,托付给妹妹。
> 若他有天想起我,请替我抱抱他,告诉他——
> 妈妈不是不爱他,是太爱了,才不敢陪他长大。”
他一页页往下翻。
有她怀孕时的喜悦,有她发病初期的恐惧,有她给孩子起名的记录——
**陈知远**。
取自“知夏”与“陈默”,寓意“知晓远方的你”。
最后一则日记,日期是她去世前三天:
> “今天,我翻到阿默的学生证,想把它放进时间胶囊。
> 可我突然想,万一他永远想不起我呢?
> 万一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 所以,我在同心锁背面刻了句话:
> ‘钥匙在你心里,只是你忘了怎么开门。’
> 我相信,爱不会真的消失。
> 它只是睡着了。
> 等对的人,用对的方式唤醒。”
他合上电脑,泪流满面。
窗外,月光洒进房间。
他拿起那枚同心锁,轻轻摩挲。
忽然,锁身发出轻微“咔”声。
他一愣,低头看——
锁芯,竟然自动转开了。
没有钥匙,没有外力。
就像……被某种力量从内部解锁。
他颤抖着打开锁扣。
里面藏着一张极薄的纸条,折叠成心形。
展开,只有两行字:
**“你回来了。**
**欢迎回家。”**
署名:**知夏**。
他崩溃跪地。
原来,她早就料到他会回来。
而这把锁,等了他整整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