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在瘟疫的阴影下喘息，昔日繁华的街巷一片死寂，唯有城东几处临时设立的粥棚还有些许人气.

李相夷一袭红衣，牵着马穿过荒凉的街道，刚于不久前创立四顾门，意气风发，胸怀肃清江湖、匡扶正义的理想，此行路过扬州，眼见民生凋敝，心中不免沉重.

行至一处废弃的宅院，这里被临时改成了安置病患和孤寡之所，院内人影忙碌，药味与尘土木料的气味混杂.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角落里的景象牢牢抓住.

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少女，正蹲在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婆婆面前.

手中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稀粥，少女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勺，先是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吹，待温度适宜，才温柔地递到老婆婆干裂的嘴边，柔声细语.

韩采薇“婆婆，慢点喝，小心烫.”

午后的阳光透过残破的屋檐，恰好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干净的线条.

她眉眼间没有丝毫对污秽环境的嫌弃，只有纯粹的悲悯与专注的温柔，周遭的破败、空气中的浑浊，仿佛都因她的存在而被隔绝开来.

李相夷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前挪了两步，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见过江湖上不少名门侠女，却从未有一人，能让他仅仅一眼，便觉得周遭万物都安静了下来.

看见旁边有个汉子正费力地从板车上卸下一袋米粮，便快步上前，顺手帮了一把.

“多谢少侠！”那汉子抹了把汗，感激道.

李相夷“举手之劳.”

李相夷状似随意地朝那白衣少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道.

李相夷“那位姑娘是……？”

汉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尊敬的神色.

“那是霁月城城主家的十五小姐，韩采薇，别看她年纪小，身子骨也不算顶好，这次却执意跟着家中长辈前来赈灾，日日都在这里帮忙，喂药喂粥，从无怨言.”

霁月城韩家？

李相夷心中微动，那个富甲天下却颇为神秘的家族，看着那位韩家小姐，看着她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洁净与温柔，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曾在书中读过的一句诗——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再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她就像在这片瘟疫与绝望的泥沼中，悄然绽放的一株白莲，清雅绝尘.

心念一动，一个想法已然成形，他压下身为四顾门门主的身份，走到一旁无人处，从行囊里翻出一件寻常的青色布衣换上，将少师剑仔细掩好，又从一个路过郎中的药箱里“借”了个幌子，稍稍收敛了周身过于凌厉的气势.

片刻后，一个眉眼干净、带着几分游历江湖少年郎气息的“游医”李莲花，走到了韩采薇身边，带着江湖人的样子拱了拱手，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善意.

李相夷“这位姑娘，在下李莲花，略通医术，路过此地，见疫情严重，愿尽绵薄之力，可有什么是在下能帮忙的？”

韩采薇闻声，缓缓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李相夷清晰地看到，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眸，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泉水，倒映着天光云影，也清晰地映出了他此刻有些笨拙伪装的模样.

她眼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的审视与淡淡的温和.

这一刻，李相夷知道，有些相遇，是命定的劫，也是此生难逃的缘.

韩采薇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游医的少年，眉眼清俊，笑容爽朗，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少年气，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仿佛蕴藏着星子，不似寻常走方郎中那般带着风尘与疲惫.

并未立刻回应，目光轻轻扫过他因帮忙卸货而沾了些尘土的衣角，以及那略显崭新的药箱幌子，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这扬州城瘟疫横行，人人自危，真正愿意主动前来、并且如此年轻的游医，并不多见.

但她并未点破，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温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韩采薇“有劳李……大夫了.”

顿了顿，似乎觉得“大夫”二字与他这少年模样有些不符，便改口道.

韩采薇“李公子，这边正缺人手，若公子不嫌脏乱，可帮忙将这些药材分拣一下.”

指了指旁边一堆刚刚运来、尚未整理的草药，动作间，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的手腕.

李相夷“好说！”

李相夷——此刻的李莲花，从善如流地应下，仿佛得了什么美差.

学着旁边药师的模样，挽起袖子，蹲下身，开始笨拙却又认真地分拣起来.

武功高强，对经脉穴道、内伤外伤了如指掌，但对于这些原生药材的细致分类，却是个实打实的生手，动作不免有些忙乱.

韩采薇喂完了老婆婆粥，又细心替她擦了擦嘴角，这才起，看到李相夷对着几味外形相似的草药微微蹙眉的模样，便缓步走了过去.

韩采薇“李公子.”

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指引的意味.

韩采薇“这是萱草弃，叶脉平行，根须细密，那是花叶槭，叶片较宽，根茎短粗，二者药性相近，但细微处略有不同，需得区分开来.”

一边说，一边俯身，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开草药，耐心地为他演示，指尖在粗糙的草药间穿梭，动作却优雅得如同在抚琴.

李相夷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清新药香，一时间竟有些怔忡，连忙收敛心神，顺着她的话问道.

李相夷“韩姑娘似乎精通药理？”

韩采薇轻轻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语气平和.

韩采薇“家中经营药材生意，自幼耳濡目染了些，略知皮毛罢了，谈不上精通，倒是李公子，年纪轻轻便悬壶济世，游历四方，令人敬佩.”

夸奖听起来真诚，却让李相夷心头莫名一虚，忙道.

李相夷“哪里哪里，不过是跟着师父学了几年，混口饭吃，谈不上济世.”

试图将话题引回她身上.

李相夷“韩姑娘身为城主千金，却能亲至这等险地，扶危济困，才是真正的仁心.”

韩采薇闻言，只是浅浅一笑，那笑容如同微风拂过莲塘，漾开浅浅涟漪，却未达眼底深处.

韩采薇“力所能及之事，谈不上仁心，看着他们受苦，心中难安而已.”

话语平淡，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与沉静，李相夷看着她继续忙碌的身影，穿梭于病患之间，喂药、安抚、甚至协助医师包扎，动作不见丝毫娇气，那份沉静温柔的力量，远比她外表的柔弱更令人动容.

一下午的时光便在忙碌中悄然流逝，李相夷凭借着过人的聪慧，很快掌握了分拣药材的诀窍，甚至还能在一些简单的包扎上搭把手.

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关注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看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看她因疲惫而微微放缓的脚步，心中竟生出一种想要为她遮风挡雨的冲动.

夕阳西下，暮色渐沉，赈灾的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轮换，韩采薇终于得以片刻喘息，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清水，仔细净手.

李相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递了过去，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想要讨好却又故作随意的别扭.

李相夷“韩姑娘，这个……提神醒脑的药油，你拿着，忙了一天，想必累了，闻一闻会舒服些.”

韩采薇看着他手中的瓷瓶，又抬眼看了看他有些闪烁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就在李相夷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却伸手接了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轻触.

韩采薇“多谢李公子.”

低声道，将瓷瓶握在手心，那一刻，李相夷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恐怕连旁边水缸里的青蛙都能听见.

李相夷“明日……明日你还来吗？”

几乎是脱口而出.

韩采薇抬起眼眸，望向晚霞浸染的天空，轻轻“嗯”了一声.

韩采薇“灾情未退，自然是要来的.”

李相夷心中顿时被一种莫名的喜悦填满，他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郑重道.

李相夷“那好！我明日也来！定比今日做得更好！”

看着他这副模样，韩采薇的唇角终于牵起一抹真实的、清浅的笑意，如同夜色中悄然绽放的昙花.

@港岛夜游

韩采薇“好.”

暮色中，两人一个素衣如月，一个白衣如雪，站在破败的庭院里，仿佛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卷.

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起，开始了它缓慢而坚定的转动.

⚠️‖前二十三章为十年前的大概故事，二十四章后开启十年后的故事，十年前可看可不看，随意就好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