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那声沉重的叹息仿佛还未散去，几日后的一个黄昏，急促的马蹄声便撕裂了四顾门的宁静.

一名弟子浑身浴血，踉跄着冲入，带来了一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单孤刀在古山道遇袭，生死不明.

李相夷甚至来不及细问，抓起少师剑便策马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兄绝不能有事！

当他赶到古山道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寂静的山道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静静躺在尘埃之中，周围是打斗的痕迹和早已凝固的暗红血迹.

李相夷“师兄！”

李相夷几乎是跌下马背，踉跄着扑到单孤刀身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单孤刀冰冷的脸颊，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祈求般的微颤.

李相夷“师兄……师兄？”

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希望下一刻单孤刀就会像往常一样，皱着眉睁开眼，责备他太过毛躁.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单孤刀的身体冰冷而僵硬，左肩处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无声地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李相夷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将单孤刀已经僵硬的躯体从地上抱起，一只手臂紧紧托住他的后背，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一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怆.

李相夷“师兄！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相夷！”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究是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重重砸落在单孤刀毫无生气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湿痕，随即被晚风吹冷.

就在这痛彻心扉的时刻，远在霁月城韩府的望月斋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韩采薇正被十四姐韩宴如拉着挑选大婚用的首饰，珠钗环佩，流光溢彩，韩宴如笑着打趣.

韩宴如“我们十五妹妹马上就要成婚了，往后可不比先前了，虽然咱们韩家对赘婿优待，但毕竟还是有些面子上的问题，你可要及时跟你的小姑爷沟通的.”

韩采薇心不在焉地点头应着，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心头莫名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碎裂.

与此同时，李相夷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几名四顾门弟子却带着满身伤痕，狼狈不堪地追了上来，为首之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门主！属下无能！我们……我们带着大师兄的尸身返回途中，遭到了金鸳盟的埋伏！大师兄的尸首……被，被他们抢走了！”

李相夷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向后方弟子抬上来的一具空荡荡的棺椁，那里面，本该安放着他师兄的遗骨，此刻却空无一物！

一股被愚弄、被践踏的滔天怒火，混合着丧兄的巨大悲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李相夷“调虎离山……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

“锃——！”少师剑豁然出鞘，冰冷的剑锋在血色夕阳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李相夷将长剑高高举起，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响彻整个山林.

李相夷“四顾门听令！”

残存的几名弟子齐齐单膝跪地，抱拳应诺，眼中亦是悲愤交加.

李相夷“从今日起，四顾门与金鸳盟.”

李相夷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在山谷间回荡.

李相夷“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仇恨的火焰，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通往大婚的路上，似乎在这一声决绝的誓言中，被染上了无法洗刷的血色.

另一边，韩采薇正在望月斋中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出神，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抬头，便见李相夷一身风尘，快步走了进来，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深藏的痛色.

李相夷“阿薇.”

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许多.

李相夷“我需立即去处理一桩紧要之事.”

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紧，仿佛在汲取力量.

李相夷“你只需安心等着，做最美的新娘，三日后，必定回来嫁你.”

韩采薇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难过，心一下子揪紧了.

很想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他神色如此沉重？

是四顾门出了大事，还是……与单师兄有关？但见他紧抿的唇和显然不愿多谈的神情，她将到了嘴边的询问又咽了回去.

不能在他已然烦忧时再添纷扰，于是，她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努力想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但那笑容却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担忧.

韩采薇“我和礼官……在韩家等你.”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轻声补充道.

韩采薇“若事情棘手，婚期……延迟些也无妨的，一切以你之事为重.”

李相夷看着她强装镇定却掩不住忧色的脸庞，心中一痛，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

李相夷“不用延迟.”

语气坚定，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李相夷“我应付得来，你只需……安心等着我做你的新郎官就好.”

说罢，俯身，在她的额间印下一个轻柔却带着决别般沉重的吻.

那触感停留了片刻，随即，毅然转身，红色的衣袂在门口一闪，便融入了沉沉的暮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得那样急，甚至没有回头.

韩采薇怔怔地抚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和唇间触感的额间，那股莫名的心慌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当晚，韩采薇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不再是桃花纷飞的庭院，也不是红烛高照的喜堂，而是一片怒涛汹涌、漆黑如墨的茫茫大海.

狂风卷着咸涩的海水扑打在脸上，生疼，她看见李相夷那身白色的素衣在滔天巨浪中沉浮，似乎在挣扎，又似乎已然力竭，海水不断淹没他，那抹红色在墨色的海水中一点点黯淡、下沉……

韩采薇“相夷——！”

韩采薇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上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那窒息般的恐惧感依旧紧紧攥着她.

窗外，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可她的耳畔，仿佛还回荡着梦中那惊涛骇浪的咆哮，和李相夷被海水吞噬前，那无声的、静默的眼神.

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越收越紧，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一夜无眠.

东海之畔，命运的浪潮，正朝着最残酷的方向，汹涌而去.

第二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