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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那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室内因追忆而生的沉寂，目光淡淡扫过墙上两幅画像，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李莲花“这画工看着也挺普通的，挂在这儿，倒是真能辟邪.”
正沉浸在追思偶像氛围中的方多病一听，立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笑容一收，伸出手肘就轻轻捣了一下李莲花的手臂，不满地嗔怪道.
方多病“喂！怎么说话呢你！”
李莲花被这么一撞，也不恼，只是眸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是不经意地又补了一句，声音较之前低沉了些许，仿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落入尘埃.
李莲花“不过这画中的人……色泽浓烈，倒是令人心醉.”
那红衣的灼热，仿佛能烫伤他记忆的角落，方多病没再接这关于画技与色彩的话茬，挺直了腰板，语气重新变得郑重而充满敬仰，指着画像，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方多病“跟你说，我师父李相夷和师娘韩采薇的画像，在百川院建立之初就挂在这儿了！十年了，江湖风起云涌，新人辈出，但没有人，能真正忘得了他李相夷！”
语气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方多病“而韩家那些家主的参选者，经商之才虽然也都厉害，但还是觉得没人能比得上我师娘！”
李莲花目光深沉，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
确实，他的采薇……经商之才与玲珑心窍，在人才济济的韩家亦是拔尖的，否则又怎能在当年一众竞争者中，被定为下一任明家主的最佳人选？
那些她熬夜核对的账本，那些她与家中长辈侃侃而谈生意经时自信从容的模样……历历在目.
随后，方多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在自己怀里摸索起来，嘴里嘀咕着.
方多病“对了，你身上有没有糖？给我两颗.”
摸了片刻，似乎并未找到，李莲花看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不想给”，方多病眼神恳切，无声地催促着，分明知道他有.
对峙片刻，李莲花最终还是无奈地、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颗用油纸包好的糖，递了过去.
方多病接过糖，先将手中的剑小心地靠在墙边，然后双手抱拳于胸前，闭上双眼，神情肃穆地朝着那两幅画像，深深鞠了三个躬.
礼毕，才郑重地将那一颗小小的糖，轻轻放在了画像下方的桌案上，紧挨着之前可能已经摆放的其他几颗，做完这一切，方多病望着画像中李相夷意气风发的脸庞，眼中充满了感慨与追忆，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方多病“我每次来看师父，都会给他带点糖.”
微微叹了口气.
方多病“在所有人眼里，他是四顾门门主李相夷，是天下第一，是多少人的依靠，又是多少人想挑战、想超越的目标……他好像必须无所不能，必须坚不可摧.”
方多病“可除了师娘以外.”
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惜.
方多病“好像就没什么人，真正在意过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也会累，也会想要一点甜的吧？”
目光转向那幅红衣背影，语气柔和了些.
方多病“而我师娘呢……听闻她自小体弱多病，汤药不断，对于吃食，也总觉得能吃饱肚子、于身体有益就好，从不挑剔，安静得让人心疼.”
方多病说着，回过头看向李莲花，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分享秘密般的狡黠笑容，压低了些声音道.
方多病“偷偷告诉你，我可是偶然见过一次，我师父吃糖的样子.”
方多病“谁能想到啊.”
仿佛至今仍觉不可思议.
方多病“这武林第一的李相夷，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吃到一颗糖，那满足开心的样子，眼睛弯弯的，简直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说罢，目光又落回画像上李相夷那凌厉飞扬的线条，恰在此时，窗外的光影微微移动，一道明亮的光线掠过李莲花的侧脸轮廓，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
方多病像是被什么触动，猛地回头，仔细看了一眼画像上李相夷的侧脸线条，又猛地转回头，紧紧盯着站在面前，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倦怠的李莲花.
李莲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探究的目光，坦然地与他对视，心中却是一紧，方多病上下打量着李莲花，眉头微蹙，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惊奇，喃喃道.
方多病“你还别说……李莲花，你这侧脸的轮廓，跟我师父……倒还真是有几分……”
笛飞声“他不是.”
一个冰冷、斩钉截铁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如同寒冰掷地，瞬间打断了方多病的话.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笛飞声不知何时已悄然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面无表情，目光如炬，直直地、几乎带着穿透力地锁定在李莲花身上.
方多病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悦，冲着笛飞声道.
方多病“不是什么？”
笛飞声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依旧锁着李莲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最毋庸置疑的事实.
笛飞声“东海一战，李相夷输了.”
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笛飞声“他应该是第二.”
方多病一听这话，如同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了毛，也顾不上刚才那点关于侧脸相似性的疑惑了，立刻梗着脖子反驳道.
方多病“你说李相夷输给了笛飞声？你说输了就输了？你看到了？你当时在场吗？”
李莲花在笛飞声开口时，就已默默向后退了半步，巧妙地拉开了与方多病的距离.
不再参与争论，只将目光移向正在对峙的方多病和笛飞声，脸上甚至配合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的闲适表情.
方多病见笛飞声不答话，只当他是无理取闹，气得用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外面，语带讥讽.
方多病“他们当年可是在海上打的！茫茫东海，惊涛骇浪！你在哪儿看到的？你是潜伏在海里的鱼精，还是趴在礁石上的乌龟精啊你？”
这充满孩子气的比喻，瞬间逗乐了在一旁“看戏”的李莲花，忍不住轻笑出声，方才因画像和往事而弥漫在心头的沉重压抑气氛，似乎被方多病这插科打诨冲散了些许.
就在这时，外面广场上传来一阵清脆而响亮的敲锣声，伴随着隐约传来的人声鼎沸，预示着赏剑大会即将正式开始.
李莲花像是抓住了脱身的良机，立刻出声提醒，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
李莲花“听到了没有？大会要开始了，再不去，好位置可都让人占光了.”
说罢，不给方多病再纠缠于容貌相似或东海胜负的机会，便率先转身，步履从容地朝门外走去.
方多病见状，也只好暂时按下对笛飞声的不满以及对李莲花容貌的那点未成形的疑惑，急忙抓起桌边的剑，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指着笛飞声警告了一句.
方多病“你！待会儿别乱说话！”
然后快步追着李莲花而去，笛飞声依旧面无表情地倚在门边，看着两人前一后离去的背影，目光在李莲花那看似放松、实则脊背微僵的背影上停留一瞬，最终，几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也迈步跟了上去.
三人随着熙攘的人流，来到百川院前的开阔广场，刚寻了个视野尚可的位置站定，便听见周围江湖客议论纷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耳中.
“听说了吗？今日赏剑大会，韩家也派人来了！”
“韩家？哪个韩家？”
“还能有哪个？霁月城韩家！那个富可敌国、连朝廷都要礼让三分的韩家！”
“他们不是自十年前四顾门解散后，就再未与四顾门旧部有过任何往来吗？今日突然前来，是何用意？”
“莫非……是因为少师剑？”
“或许吧，毕竟当年……唉，韩家那位十五小姐，可惜了……”
这些议论如同细密的针，刺入李莲花的耳中，身体几不可察地瞬间僵硬，呼吸有刹那的凝滞，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但这一切失控的反应，都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刚起，便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迅速压平、掩饰过去，面上依旧是那副带着些许好奇与倦怠的平静模样.
韩家.
与他，李莲花关系最深的，唯有韩采薇.
江湖上确实一直有传言，说韩采薇当年并未身故，最初几年，他也曾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暗中探查.
确实发现了诸多疑点，作为韩家嫡系最受宠的十五小姐，若真不幸离世，身后事必定极尽哀荣，绝不可能仅仅挂了三天丧幡便悄然撤下，甚至连棺椁都未曾出现.
短短五日，韩家便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太不合常理.
可是……他随即又在心底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太傻了，李莲花，你在想什么呢？
如果她还活着，十年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为何从不来找你？哪怕只是托人递一个消息？
韩家当年制造她的“死讯”，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与他李相夷，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韩采薇若真的现身，只会打破这维持了十年的、脆弱的平静，今日来的，更可能是她的父亲韩炀昀，是她的哪位叔叔，或者是韩家任何一位有头有脸的子弟……但，绝不会是她.
李莲花的心仿佛被撕扯成两半.
一方面，卑微地祈求上苍，哪怕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她安好无恙的模样，确认她真的还在人世，这念头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顽固.
另一方面，巨大的恐惧又攫住了他，害怕看到的，是她冰冷疏离、充满恨意的目光，害怕亲耳听到她说出决绝的话语，那比十年的思念更加残忍.
甚至隐隐祈求，这只是一场空欢喜，让他能继续龟缩在熟悉的绝望与回忆里，至少那里，她永远是十七岁时温柔美好的模样.
就在这极致的矛盾与煎熬中，一旁的方多病却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望向门口，用手肘兴奋地碰了碰李莲花.
方多病“听见没？韩家来人了！不知道来的会是谁呢？该不会……该不会是我那传闻中并没有殉情的师娘吧？！”
李莲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全部心神都已被门口攫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百川院高大的门庭，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站在李莲花身侧的笛飞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不同寻常的紧绷，眉头微动，突然想起十年前，似乎确实听闻李相夷有个放在心尖上的未婚妻，据说是霁月城的千金，李相夷对那女子颇为不同.
后来……好像是死了？
笛飞声对这等儿女情长向来不屑一顾，此刻看着李莲花这副魂不守舍、近乎失态的模样，冷硬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李莲花，或者说李相夷露出这般……近乎脆弱的神情.
就在这万众瞩目、窃窃私语达到顶峰之际——
百川院的门口，一辆装饰古朴却不失华贵的马车，在四匹神骏白马的牵引下，缓缓停了下来，车辕上刻着霁月城韩家独有的徽记，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
刹那间，整个广场的喧闹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辆静止的马车上.
李莲花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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