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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从无了和尚的禅房中匆匆走出，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与决绝，禅房内，无了望着那迅速消失在廊下的身影，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思.
与在寺外等候的笛飞声汇合后，两人朝着百川院方向行去.
一个时辰后，那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的百川院门庭已映入眼帘，青石铺就的广阔广场上，各路江湖人士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皆为那场即将召开的赏剑大会而来.
两人刚踏上那高大的石阶，一名值守的百川院弟子便伸手拦下，语气虽客气，姿态却不容置疑.
“二位请留步，今日乃我院赏剑大会，需有请帖或院内引荐，方可入内.”
正当此时，一个清亮又带着急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方多病“李莲花！你还是来了呀！”
只见方多病一身锦蓝劲装，马尾高束，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快步从院内奔出，到李莲花面前，眼睛一亮，不由分说便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同时对那值守弟子朗声道.
方多病“这位是我朋友，近来名头极盛的莲花楼楼主，神医李莲花！”
特意加重了“神医”二字，带着几分炫耀，随即目光扫过一旁冷着脸的笛飞声，语气瞬间转为嫌弃.
方多病“至于这个嘛……不过是他身边一个打杂的！我做引荐人，带他们进去.”
弟子见是方多病亲自引荐，立刻恭敬让开道路，方多病办事风风火火，拉着李莲花便往里走，完全将笛飞声晾在一边.
方多病“走！我先带你去个地方，有样东西，你非得看看不可！”
语气兴奋，不容拒绝，笛飞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拉扯离去的背影，只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仿佛真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随从.
方多病拉着李莲花穿过几重喧闹的院落，绕过熙攘人流，最终在一处较为僻静的厢房前停下，一边推门，一边回头，眼中闪着光.
方多病“来来来！我隆重给你介绍两个人！”
房间内陈设简洁，唯在最显眼的白墙上，并排悬挂着两幅装裱精致的画像，方多病快步上前，如同展示稀世珍宝，指向左侧那幅意气风发的持剑少年画像，声音因激动而拔高.
方多病“这个！”
又指向右侧那幅红衣胜火的少女背影图.
方多病“还有这个！就是我师父，天下第一的四顾门门主李相夷！和我的师娘，霁月城韩家的十五小姐，韩采薇！”
转向李莲花，语气带着无比的崇敬.
方多病“你知道吗？这幅师娘的背影，可是我师父李相夷在大婚前亲笔所绘！”
李莲花的脚步在踏入房间、目光触及那两幅画像的瞬间，便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住，停滞不前，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流.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右侧那幅红衣画像上.
画中人身着一袭灼灼如焰的红衣，背身而立，墨发如瀑，仅以两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
身姿挺拔如冬日修竹，虽只是一个背影，却透着一股融入骨血的不屈与风骨，那红衣灿烂，仿佛能灼伤观者的眼睛.
方多病仍在兴奋地解说.
方多病“听说师娘穿红衣最好看，师父说她就像……就像浴火的凤凰一样！”
李莲花怔怔地望着，眼神一片恍惚，作画时的情景历历在目，烛火摇曳，她穿着他亲手挑选的嫁衣，脸颊比衣裳更红，死活不肯转过身来.
韩采薇“相夷……别画正脸，羞死人了.”
当时的声音，带着少女的娇嗔，犹在耳边，李相夷朗声大笑，满心宠溺.
李相夷“好，不画正脸，但总得让我留个念想，就画个背影，可好？”
于是，笔走龙蛇带着满腔的爱意与期待，将那个让他心驰神往的背影，永远地留在了纸上.
那时他笔下的她，虽因早产而体弱，背影间却已清晰可见那份源自韩家血脉的倔强与坚韧.
十年过去了，纸墨依旧，色彩如新.
可作画的人，不再是那个挥斥方遒、立于武林之巅的天下第一李相夷.
而画中那个穿着嫁衣、满心欢喜期待未来的少女……又在何方？
一瞬间，无数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流，咆哮着冲垮他苦心维持的平静，狠狠冲击着他的心神.
那时的他是李相夷，四顾门如日中天，是江湖中最耀眼的那轮烈日.
而他的采薇，是霁月城城主捧在手心的明珠，虽自幼体弱，却已初显惊人的经商天赋，将手中产业与四顾门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英雄剑胆，才女琴心，他们的结合，曾是整个江湖最为人称道的佳话.
然而，这佳话背后，却也充斥着世俗的打量与纷杂的议论，江湖之中，对于他们的故事，大抵分为两派.
一派嗤之以鼻，认为韩采薇不过一个风吹就倒的药罐子，如何配得上惊才绝艳、武功冠绝天下的李相夷？
他们觉得，李相夷未来的妻子，合该是英姿飒爽、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女侠，或是身份高贵、能带来政治助力的宗室女，唯独不该是一个需要他时时分心呵护、仿佛是他完美人生中一道瑕疵的病弱女子.
另一派则精于算计，认为韩采薇虽体弱，但其背后是盘根错节、富可敌国的韩家.
韩家百年积累，财富足以动摇国本，势力遍布朝野江湖乃至天下，能得韩家全力支持，对李相夷、对四顾门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
从这利益权衡的角度看，一个韩家嫡女的身份，其价值足以匹配任何英雄豪杰，可无论是鄙夷其病弱，还是看重其家世，这些喧嚣的议论，都下意识地将韩采薇当成了李相夷光芒下的附庸.
她的聪慧，她的坚韧，她默默替他扛起的那些琐碎与压力，她本身的喜怒哀乐……似乎都被那“天下第一”的炽盛光芒所彻底掩盖，变得无足轻重.
而他，彼时的李相夷，正忙于整顿江湖秩序、扩张四顾门势力，一心要实现那“锄强扶弱、正义永存”的宏大理想，能分给这些流言蜚语的目光，实在少之又少.
多数时候，都是他的采薇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非议与揣测，将所有的委屈与苦涩，悄然消化于无人可见的心底.
尽管外界纷扰如此，彼时李相夷对韩采薇那份人尽皆知的、毫不掩饰的偏宠，却是毋庸置疑.
他会在忙碌的间隙，记得绕远路带回她最爱吃的那家糕点，他会允许她自由出入他戒备森严的书房与卧房，那是连最亲近的属下都不曾有的特权.
他会在她因怕黑而难以入眠的夜晚，坐在床边，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耐心哄她入睡……
他的爱，炽热而坦荡，如同他的剑，锋芒毕露，昭告天下……
而如今，在世人眼中，画中这个红衣背影的主人，早已在十年前的喜堂之上，为她的英雄呕血殉情，香消玉殒.
人们提起“韩采薇”这个名字时，下意识想到的，永远是那个前缀——“天下第一李相夷的未婚妻”.
可当人们提起“李相夷”时，谁又能第一时间想起，那个在他身后默默付出一切，为他打理庞大琐碎的账目，在他外出征战时提心吊胆，在他疲惫归来时永远亮着一盏孤灯、温着一碗热粥的韩采薇呢？
历史的笔墨，似乎总是更浓墨重彩地书写站在台前、光芒万丈的英雄，而轻易忽略了那些在英雄身后，用尽温柔与坚韧，默默支撑起传奇丰碑的、沉默的影子.
李莲花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一般，目光死死锁在那幅红衣背影图上，周围方多病兴奋的解说声仿佛隔着一层水膜，变得模糊不清.
那些被尘封的、属于李相夷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作为李莲花伪装了十年的平静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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